出鎬京三十裏，天地陡然開闊。
    官道兩側的麥田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荒原與低矮的沙丘。風從西北方向卷來，裹挾著粗糲的沙粒，抽打在眾人的鬥篷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
    "再往前就是涇陽關了。"孫先抬鞭指向遠處灰褐色的城牆輪廓，"關西都督府轄七州二十一縣，按理說官道該有驛卒往來，可這一路……"
    他的話沒說完。一陣狂風突然掀起黃沙，露出路邊半掩的白骨——那骨架的姿勢像是正在奔跑，肋骨間還插著半截生鏽的腰刀。
    九兒的銀發在風沙中微微發亮，眉心通神印泛起紫芒"三天前死的。"她蹲下身，指尖輕觸頭骨天靈蓋的裂痕，"不是兵刃所傷，是……"
    "凍裂的。"王永年突然按住心口，那裏的星圖疤痕正泛出冰藍色的微光，"有東西在吸食活物的"時間"。"
    入夜後，眾人在廢棄的烽燧下紮營。
    阿史那燕用銅鏡碎片折射月光，在沙地上映出方圓十裏的地形"關西都督府本該五日一報平安，但朝廷已半月未收到軍情。"
    "也許不是沒送出來。"向寧摩挲著竹簡上新浮現的血字，"而是信使剛出城門就……凝固了。"
    火堆突然"劈啪"炸響，火星濺到孫先的劍鞘上。世子皺眉擦拭，卻發現劍格處的青銅珠不知何時結了一層薄霜。
    "你們有沒有覺得……"他緩緩抬頭，"今晚的星星太亮了？"
    眾人隨他視線望去——天幕上的北鬥七星竟泛著詭異的藍白色，星光如冰錐般刺目。更駭人的是，星光投下的影子並非漆黑，而是帶著淡淡的青灰色，像蒙了一層霜。
    王永年突然拔出匕首劃破手掌。血珠滴落時，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血滴在半空凝成渾圓的赤珠，足足三息才落地！
    "領域已經開始影響我們了。"九兒指尖銀藍光芒纏繞血珠，發現內部有冰晶般的結構，"這不是普通的寒冰神力，是……"
    "時序扭曲。"向寧突然展開《弑神錄》，竹簡上浮現出龜甲裂紋般的圖案，"外神把這片天地的"時間流速"調慢了！"
    後半夜守夜的阿史那燕突然吹響骨哨。
    眾人衝出帳篷時，隻見胡姬的銅鏡正懸浮在半空，鏡麵映出的不是當下景象，而是未來某個片段——
    關西都督府的城樓上，密密麻麻的冰雕士兵正機械地巡邏。他們每走一步，身上就掉落些許冰渣，而城中央的鍾樓裏，一口青銅鍾無風自鳴，鍾擺上凍結著個穿官服的人形……
    "咚——"
    幻象中的鍾聲竟穿透鏡麵，震得現實中的火堆驟然熄滅。王永年心口的星圖猛然灼燒，這次浮現的圖案清晰無比六道冰環鎖住沙漏，而沙粒懸浮在中央，一粒未落。
    "明日午時前必須進城。"他抓起一把沙土任其從指縫流逝，沙粒墜落的速度肉眼可見地變緩，"否則我們也會變成……"
    風沙嗚咽著吞沒了後半句話。遠處地平線上，關西都督府的輪廓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的微光，宛如一具巨大的冰雕。
    廢棄烽燧的夯土牆上，阿史那燕用銅鏡折射月光，在沙地投下關西都督府的微縮影像。城牆、鍾樓、都督府衙署清晰可見，甚至連幻象中那些冰雕士兵的巡邏路線都纖毫畢現。
    "鍾擺上的冰屍是關鍵。"向寧的竹簡懸浮在半空，朱砂字跡如血蛇遊動，"《弑神錄》載，"時序之神必錨定往複之物"——那口青銅鍾的擺動，就是外神維持領域的支點。"
    孫先突然將斬嶽劍插入沙盤中央。劍脊血槽中的暗金液體滲出，竟在沙地上腐蝕出蜿蜒的溝壑——正是他預判的冰雕士兵移動軌跡。
    "三個問題。"世子屈起手指，"一、如何突破城門冰雕衛隊？二、鍾樓外壁結冰厚達三尺，如何破牆？三——"他指尖點向都督府衙署，"若外神本體藏在這裏，我們如何避免被領域籠罩？"
    王永年心口的星圖突然發燙。他抓過一把黃沙灑向沙盤，沙粒在墜落途中突然凝滯，形成懸浮的沙幕——這正是外神領域的可怕之處，任何闖入者都會陷入時間泥沼。
    "用這個破局。"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皮囊，倒出十二顆青銅珠——這是東海之戰後，從左老偽鼎殘骸中提煉的"時之砂"。
    九兒解開發帶，銀發如瀑垂落。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畫出通神印，銀藍光芒中漸漸凝出三隻火焰烏鴉。
    "蓐收鼎力可加速燃燒。"她將時之砂喂給火鴉，鳥瞳頓時變成暗金色，"這些火鴉在領域內會以十倍速燃燒，為我們清出通道。"
    阿史那燕突然割下一縷頭發纏在箭矢上"不夠。冰雕衛隊被毀瞬間，外神必定察覺。"她將箭矢搭上弓弦，"我的"追魂箭"可借銅鏡折射，從鍾樓背麵突襲。"
    銅鏡碎片懸浮而起，映出鍾樓背麵的冰窗——那是幻象中唯一沒有守衛的缺口。
    向寧展開《弑神錄》，竹簡上浮現出古老的鑿冰圖。圖中工匠使用的不是鐵器，而是浸過熱血的青銅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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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兄的弑神印血可破規則。"他看向王永年心口的疤痕，"但必須精準——鍾壁冰層分三層，最內層混著活人魂魄，需以音律震散。"
    孫先突然解下劍柄明珠，捏碎後露出裏麵封存的一滴雨露——這是太宗年間太常寺秘製的"破陣雨"。
    "音攻交給我。"他將雨滴抹在劍鋒，"武城侯府的"龍吟劍歌"，可震九幽黃泉。"
    王永年將時之砂分成兩堆。
    "九兒用通神印製造"加速領域"，覆蓋我們周身三丈。"他在地上畫出交錯的時間軸，"同時，我把剩餘時之砂撒在鍾樓——讓外神自己的領域失控。"
    沙地上浮現出可怕的推演結果當時之砂讓鍾樓區域時間流速暴增百倍，而小隊周圍保持十倍速時，會產生時空斷層。任何試圖跨越斷層者，都會像被撕碎的紙人般四分五裂。
    "風險呢？"阿史那燕的銅鏡突然映出眾人冰雕般的死狀。
    王永年沉默著解開衣襟。心口星圖中，代表蓐收鼎的印記正在灼燒"若我撐不住時空斷層的反噬……"
    "你們就斬下我的頭，用弑神血破鍾。"
    黎明前的黑暗最濃時，眾人最後一次檢查裝備。
    孫先用金血塗抹劍刃，每劃一道，劍鋒就多一分暗芒；阿史那燕將銅鏡碎片綁在箭簇，鏡麵已映出鍾樓冰窗的薄弱點；向寧的竹簡燃燒成灰，灰燼在每個人掌心烙下辟邪符紋。
    九兒突然按住王永年的手腕。她眉心的通神印紫光大盛，映出未來三刻的片段——
    鍾樓冰窗後，懸浮著一顆晶瑩剔透的心髒。每跳動一次，就有冰藍色波紋擴散全城。而心髒表麵，隱約浮現著李堃的重瞳虛影！
    "計劃有變。"王永年抓起時之砂，"那不是普通外神——"
    "是衝著陛下龍氣來的！"
    風沙驟急，關西都督府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頭冰雕衛隊的長矛上，凝固的血珠正緩緩轉向眾人所在的方向……
    關西都督府的城門像一張被凍結在嘶吼瞬間的嘴，半開的門縫中滲出藍白色的寒氣。王永年的指尖剛觸及門板上的冰霜，皮膚立刻泛起蛛網狀的霜紋。更可怕的是，這些霜紋竟沿著血管向上蔓延，在皮下勾勒出與心口星圖相呼應的詭異紋路。
    "退後三步！"九兒突然拽住他的鬥篷。銀藍光芒從她眉心炸開，在眾人麵前形成一道扭曲的光幕。隻見原本空無一物的城門甬道裏，密密麻麻浮現出無數透明的"時之絲"——這些由凝固時間構成的致命陷阱，任何觸碰者都會瞬間陷入千年靜止。
    孫先的斬嶽劍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震顫。世子眯起眼睛，劍脊血槽中的暗金液體自動流向劍尖，在空氣中畫出一道燃燒的軌跡"看地麵。"
    青石板縫隙裏，凍結著無數細小的血珠。每顆血珠中都封存著一幀驚恐的麵容——那是守城士兵們被凍結瞬間的絕望表情。阿史那燕的銅鏡映出更駭人的景象這些血珠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大約每時辰移動一寸）向著城內鍾樓方向滾動。
    "它在豢養恐懼。"向寧的竹簡自動翻到《神異誌》篇章，"外神以生靈的絕望為食，這些血珠就是它的。"
    話音未落，城門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那道半開的門縫竟開始緩緩擴大，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正在拉扯。更恐怖的是，隨著門軸轉動，眾人清晰看到城門背麵密密麻麻貼滿了人形冰雕——全都是保持推門姿勢的守軍！
    斬嶽劍劈落的第一道劍氣，在城門處撕開可供一人通行的缺口。破碎的冰晶在空中懸浮了足足三息才落地，這個細節讓王永年瞳孔驟縮——領域內的時間流速比預估的更慢。
    九兒的加速結界與領域接觸時迸發出刺目的紫光。結界內的眾人動作快如鬼魅，而結界外的世界卻像被浸泡在粘稠的膠質中。這種詭異的時差讓孫先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一隻凍僵的麻雀懸在屋簷下，撲棱的翅膀每完成一次扇動都需要喘息的功夫。
    "跟緊我的腳步。"王永年右掌按在心口，星圖的灼熱成了最好的指南針，"避開所有反光表麵。"
    然而剛踏入城門，阿史那燕就踢到了一塊碎冰。清脆的"哢嗒"聲在靜止的領域裏如同驚雷，刹那間，街道兩側三百餘具冰雕居民的腦袋齊刷刷轉向聲源！那些被永恒凍結在驚恐瞬間的麵容，眼珠卻詭異地跟著眾人移動，瞳孔裏泛著和城門冰霜同樣的藍白光暈。
    "嗖！"
    胡姬的三支追魂箭同時離弦。箭簇上的銅鏡碎片在飛行中不斷折射光線，形成錯綜複雜的幻象迷宮。第一箭穿透巡邏衛兵冰雕的眉心時，眾人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人類——冰殼內部密密麻麻擠滿了半透明的蛆蟲，每隻蟲體中央都有一粒沙漏狀的金色器官！
    "時之蛆！"向寧的驚呼帶著顫音，"它們在吸食活物的時間流速！"
    被射碎的冰雕衛兵體內，數以千計的蛆蟲暴雨般傾瀉而下。這些拇指粗的怪物在空氣中遊動的姿態像在水中一樣流暢，完全不受時間領域影響。最近的一隻撲到孫先護心鏡上，世子驚愕地發現鎧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鏽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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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兒的銀發突然暴長，發絲間流轉的紫光織成密網。當第一波蛆群撞上光網時，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這些本該被阻擋的怪物竟然在"逆流"！它們沿著九兒加速結界的時之脈絡，反向追溯向施術者！
    "收結界！"王永年暴喝一聲，左手青銅化的五指直接插入自己心口。星圖中代表蓐收鼎的印記被他生生扯出，化作一團暗金火焰砸向蛆群。
    火焰與蛆蟲接觸的瞬間，時空仿佛被撕開一道傷口。眾人眼睜睜看著那些蛆蟲在金色火焰中瘋狂扭動，蟲體內的沙漏器官一個接一個爆裂。每爆裂一粒，就有一小片區域的時間流速恢複正常——屋簷下那隻凍僵的麻雀突然"砰"地撞在牆上，羽毛炸成一團血霧。它承受了本該緩慢釋放的千年時壓！
    "跑！"王永年嘴角溢出一縷金血，"趁領域紊亂！"
    眾人衝向鍾樓方向的刹那，整條街道的冰雕齊齊爆裂。無數時之蛆從破碎的冰殼中湧出，在空中匯聚成一條波光粼粼的銀河。這條"蛆河"所過之處，連石頭都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剝落。
    阿史那燕邊跑邊回身射箭。當第七支銅鏡箭命中蛆河中央時，鏡麵折射的光線突然在某個角度映出駭人真相——每條時之蛆尾部都連著近乎透明的絲線，所有絲線最終匯聚向鍾樓頂端的青銅鍾！
    "那不是外神本體！"向寧的竹簡在狂奔中燃燒，"鍾樓裏藏著更大的——"
    他的話被一聲震耳欲聾的鍾鳴打斷。鍾聲蕩開的音波讓整座城池的時空陷入更深的混亂有的房屋突然腐朽成渣，有的卻像倒放般從廢墟恢複原狀。而最可怕的是，眾人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緩慢而堅定地脫離身體控製，像另一個獨立生命體般扭曲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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