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年欣喜之餘，聽到孫先的質問，也冷靜下來，目光同樣帶著探詢看向趙靈。舊友重逢的喜悅被巨大的疑雲籠罩。朱邪鴉的出現是友非敵固然好，但這背後的關節，必須弄清。
    向寧的眉頭更是緊緊鎖起，他盯著朱邪鴉，又看向趙靈，眼神銳利如鷹隼，充滿了審視和疑慮。“趙姑娘，”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冰冷的穿透力，“在下更想知道的是，你與沙族，是何時開始‘合作’的？這三百沙狼騎，準備用來對付誰？”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這片隱秘的河灘地和遠處東昌府的方向，語帶鋒芒，“是準備趁此亂局，擴大地盤？還是……奇襲東昌府，趁蘇沐與我等糾纏，漁翁得利？”向寧的懷疑直指核心，充滿了對趙靈動機的深刻不信任。他絕不相信趙靈調動這樣一支力量，僅僅是為了護送他們去北邙山！
    就在王永年心中因朱邪鴉出現而湧起的暖意尚未消退，因孫先、向寧質問而升起的疑慮開始盤旋時，一隻微涼的小手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是九兒。
    王永年微微側頭。九兒並未看朱邪鴉，她的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沙狼騎和遠處的動靜，嘴唇幾乎不動，用隻有王永年能聽到的細微氣聲說道“王大哥，三年了。少年到青年，心性變化最是難測。沙族部落，生存艱難，講究利益交換。朱邪少帥如今統領一軍，意氣風發，但他眼中……除了見到故人的欣喜，還有野心和征伐的光。防人之心，不可無。”九兒的話如同冰水滴入滾油，讓王永年心頭那點重逢的喜悅瞬間冷卻了幾分。他再次看向朱邪鴉，少年將軍英姿勃發，笑容依舊真摯，但那份統領數百鐵騎、身處異族他鄉的沉穩與隱隱散發出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勢，確實與三年前那個還有些跳脫的沙族少年有了天壤之別。九兒提醒得對，人心易變，尤其是在巨大的權力和複雜的環境麵前。
    朱邪鴉顯然也聽到了孫先和向寧的質問，他臉上的笑容收斂，眉頭微皺，似乎想開口解釋什麽，但目光瞥向趙靈，又忍住了，隻是挺直了腰背，眼神坦然地迎向眾人質疑的目光，帶著沙族兒郎特有的驕傲。
    麵對孫先的憤怒、向寧的尖銳、王永年的探詢以及九兒無聲的提醒，趙靈的神色依舊平靜如深潭。她迎著眾人的目光，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力量。
    “沙狼騎入境，並非軍事入侵，亦非圖謀東昌。”趙靈首先定下調子，否定了向寧最壞的猜測。“朱邪少主的父親，朱邪赤心大首領，三個月前，與我在邊境達成了一項秘密協議。”
    她的話讓眾人心頭一震。朱邪赤心，西北沙族中最具實力和威望的大首領之一！趙靈竟然能與他達成協議？
    “協議的內容，便是共同應對風靈月影宗對西北的滲透和侵蝕！”趙靈的目光變得銳利，“雲逸塵整合三派，其勢力早已不局限於中原。滿月教和暗月教的觸角，借著商隊和流民，早已深入沙族諸部，煽動叛亂，掠奪資源，甚至…擄掠沙族孩童，用於他們邪惡的儀式！朱邪部族領地，首當其衝！”
    朱邪鴉臉上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用力點頭“不錯！那些穿著月白袍子的雜碎，假扮行商，用邪術迷惑族人，煽動小部落叛亂，還偷走了我們十幾個孩子！若不是趙姑娘派人示警並線索，我們至今還被蒙在鼓裏！”
    原來如此！王永年等人瞬間明白了。風靈月影宗的野心，早已不限於中原！他們要將觸角伸向更廣闊的天地，沙族廣袤而相對混亂的西北之地，正是絕佳的滲透目標！沙族與風靈月影宗，已然結下了血仇！
    “所以，”趙靈繼續說道，“我與朱邪大首領約定，沙族負責肅清其領地內的風靈月影宗勢力，並必要的武力支持。而我，則關於風靈月影宗核心動向的情報，並承諾在朝廷層麵，遏製其勢力向西北擴張的官方支持。”她看向孫先和向寧，“調動沙狼騎入境，是協議中‘必要武力支持’的一部分。之所以事先未告知諸位，原因有三。”
    “其一，此乃絕密。多一人知曉，便多一分泄露的風險。雲逸塵在東昌府經營多年，眼線密布，若被他提前得知沙狼騎動向，必會設下更惡毒的陷阱，甚至可能以此為借口，汙蔑我勾結外族，引來侯爺，甚至朝廷大軍，局麵將徹底失控！”她的話點明了孫佺處境的微妙，也解釋了為何連孫先這個世子都被蒙在鼓裏。
    “其二，”趙靈的目光掃過朱邪鴉和他的騎兵，“沙狼騎通過海路分批到達越州港，他們需要時間集結，並避開所有官道和城鎮，秘密潛行至預定地點。他們的行蹤，連我亦不能完全實時掌握，唯有在最後關頭，才能確保接應無誤。過早暴露，徒增變數。”
    “其三，”她的視線最終落在王永年身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我需要一支完全獨立於星宿衛情報網絡監控外、且足夠強大的‘奇兵’！一支能在關鍵時刻，撕開雲逸塵布下的羅網，護送‘鑰匙’直抵北邙山核心的利刃！”她的話語斬釘截鐵，“沙狼騎，便是這支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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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靈的解釋條理清晰，將沙狼騎的出現置於共同對抗風靈月影宗的大局之下，點明了沙族自身的危機，也說明了保密的必要性。孫先臉上的慍怒稍減，但眉頭依然緊鎖，顯然對趙靈這種“必要隱瞞”的行事方式仍有芥蒂。向寧眼中的銳利審視並未完全消失，但那份對趙靈圖謀東昌的疑慮，算是暫時打消了。九兒依舊沉默，隻是拉著王永年衣袖的手，悄悄鬆開了。
    王永年心中百感交集。趙靈的布局，環環相扣，深遠得令人心驚。她不僅算到了北邙山，算到了蘇沐的截殺，甚至連西北沙族的變數和力量，都納入了她的棋局之中，成為破局的關鍵一環！這份心機，這份掌控力，讓他感到一絲寒意，卻也生出一種麵對驚濤駭浪時，終於看到堅固舟楫的複雜安心感。
    “王大哥！”朱邪鴉再次開口，聲音洪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血與承諾，“當年在青蓮縣，是你和孫大哥、九兒姐救了我！這份情，我朱邪鴉和沙狼騎的漢子們都記在心裏！如今風靈月影宗那幫狗賊，害我族人，擄我孩童，更是與那域外邪神勾結，妄圖奴役蒼生！此仇不共戴天！我奉父親之命，率部前來，就是要助王大哥一臂之力，搗毀邪教，關閉那勞什子青銅門，救出所有被擄的孩子！沙狼騎的彎刀和弓箭，願為王大哥開道，至死方休！”他右手握拳，重重錘在左胸的狼頭圖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身後的三百沙狼騎，如同得到號令，齊齊以拳擊胸，動作整齊劃一，雖無聲，卻有一股衝天的肅殺戰意彌漫開來，連清晨的寒風都為之一滯！
    看著朱邪鴉眼中燃燒的真誠戰意和身後那支沉默而彪悍的力量，王永年心中最後一絲疑慮被壓下。無論趙靈有多少算計，無論朱邪鴉心性是否如當年純粹，此刻，他們擁有共同的、刻骨銘心的敵人！救孩子，殺蘇沐，阻止月神降臨，是他們無可動搖的共同目標！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星瞳中風暴再次凝聚，化為堅定的信念。他上前一步，同樣伸出手，用力握住朱邪鴉那布滿老繭、充滿力量的手腕！
    “好兄弟！”王永年的聲音沉凝有力，“此去北邙，凶險萬分。有你相助，我心甚安！我們一起，砸碎那青銅門，救回孩子們！”
    兩隻手，一隻屬於星官，承載著守護此界的重責與救子的焦灼；一隻屬於沙族少帥，背負著部落的仇恨與少年的熱血承諾，在這一刻，跨越了地域與身份的隔閡，緊緊相握！為著同一個目標，兩個三年前並肩的少年，如今各自背負著沉重的命運，再次站在了一起！
    趙靈看著這一幕，清冷的眼眸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瀾悄然平息。她轉向朱邪鴉，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朱邪少帥，時間緊迫。按計劃，立刻出發！”
    “是！”朱邪鴉幹脆利落地應道，翻身上馬，動作矯健流暢。他舉手做了幾個簡潔的手勢，身後三百沙狼騎如同精密的機械，瞬間分成三股一股約五十騎，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方疾馳而去，擔任尖兵斥候；一股百人左右，迅速分散，隱入周圍的蘆葦蕩和河灘高地，負責警戒兩翼和後方；剩下約一百五十騎精銳，則迅速聚攏，將王永年、趙靈等六人嚴密地護衛在核心。
    “王大哥，趙將軍，上馬！”朱邪鴉指向幾匹早已備好的、同樣精悍的沙地戰馬。這些馬匹鞍韉齊備，顯然是為他們準備的。
    沒有多餘的寒暄和猶豫。王永年、趙靈、蘇婉、孫先、向寧、九兒迅速翻身上馬。沙狼騎的騎術精湛，即使帶著人，隊列依舊保持緊湊。
    朱邪鴉一馬當先，手中彎刀向前一指，發出一聲短促而激昂的呼哨！
    “駕！”
    三百沙狼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又如同一股席卷大地的沙暴，護著核心的六人，沿著荒蕪的河灘，向著北方——北邙山的方向，轟然啟動！鐵蹄踏碎了河灘的沉寂，踏碎了晨曦的微光，踏上了那條充滿未知血腥與最終決戰的不歸路！
    塵土飛揚，蹄聲如雷。王永年端坐馬背，感受著身下戰馬奔騰的力量，星瞳望向北方陰沉的天際。孩子，堅持住！爹爹來了！蘇沐，雲逸塵，還有那門外的所謂“月神”…所有擋在路上的魑魅魍魎，都將在這匯聚的力量麵前，被徹底碾碎！
    三百沙狼騎如同席卷大地的黑色狂飆，沿著荒蕪的河灘向北疾馳。精悍的戰馬踏碎晨露，揚起滾滾煙塵，蹄聲如悶雷滾動，打破了北上的沉寂。王永年端坐馬背，星瞳緊鎖北方陰沉的天際線，北邙山的輪廓仿佛一座蟄伏的巨獸，壓在他的心頭。救子心切的焦灼與對抗外神的沉重交織，如同兩股繩索，緊緊勒著他的神經。
    然而，這份沉重很快被另一種更具體、更陰寒的威脅所覆蓋。隨著隊伍離開東昌府地界，深入河南府境內，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本能感到厭惡和窒息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開始從四麵八方悄然滲透而來。
    空氣變得粘稠，帶著一種淡淡的、如同朽木和腐土混合的甜腥氣味。初時還不甚明顯，但隨著他們繼續北上，這氣味越來越濃，連朱邪鴉胯下那匹神駿的黑馬都開始不安地打著響鼻，沙狼騎的戰馬也顯得有些躁動。路旁的植被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深綠，葉片上仿佛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微、肉眼難辨的灰白色絨狀物。偶爾可見的村落，寂靜得可怕，不見炊煙，不聞犬吠雞鳴，隻有一片死氣沉沉。
    “不對勁…”向寧第一個勒緊韁繩，放緩了速度，他常年行走江湖，對環境的異變最為敏感。他俯身仔細觀察路邊一株低矮灌木的葉片，指尖撚起一點那灰白色的絨狀物，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是菌絲！非常細密，帶有…邪異的氣息！”
    “菌絲？”孫先忍著臂傷的不適，聞言也警惕地環顧四周，“難道是…”
    “韓起！”九兒的聲音冰冷，帶著刻骨的恨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這個名字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王永年星瞳驟然收縮，銀灰色的光芒暴漲！他不再僅僅目視前方，而是將星官之力凝聚於雙瞳，視野瞬間穿透了物質的表象，看到了常人無法感知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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