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柳文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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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永年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柴房外。透過破敗窗欞的縫隙,他“看”到了信號源。
一個男人。約莫四十許年紀,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青色長衫,漿洗得卻十分整潔。他麵龐清臒,帶著長期營養不良的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寒潭古井,沉澱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涼與一種近乎固執的溫柔。他正伏在一張缺了腿、用石塊墊著的破桌上,就著昏黃的油燈,小心翼翼地謄抄著一份賬冊。他的動作很慢,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空氣中彌漫著劣質墨汁的味道和一種極淡的、揮之不去的藥味。
“目標個體:人類男性。生理狀態:嚴重閹割術後遺症雄性激素缺失,生理功能永久性喪失)。精神狀態:深度抑鬱伴間歇性亢奮守護意誌驅動)。行為模式:持續小額金錢輸出流向:軟玉閣特定女性個體)。關聯詞:‘從良’。”
這就是感知中的“守護者”,一個被剝奪了男性根本、卻試圖用微薄之力將他人拉出泥潭的文人——柳文晦。
就在這時,軟玉閣的方向,一陣不同尋常的、帶著極致恐慌的尖利哭嚎驟然撕裂了靡靡的笙歌!那聲音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左永年的感知瞬間聚焦。
軟玉閣頂層,一間裝飾最為奢華的暖閣內。一個身著華服、容貌豔麗卻臉色慘白如紙的女子花名“霓裳”)正蜷縮在鋪著厚厚錦褥的牙床上,發出非人的慘嚎!她雙手死死抓撓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肚腹的弧度大得驚人,皮膚被撐得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如同蛛網般猙獰暴起!更可怕的是,那肚皮之下,並非尋常胎兒的蠕動,而是無數個細小的、尖銳的凸起在瘋狂地頂撞、抓撓!仿佛有無數隻細小的爪子,正在裏麵迫不及待地想要撕開束縛,降臨世間!
“啊——!我的肚子!它在動!在抓我!救命啊——!”霓裳的聲音淒厲變形,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
聞聲趕來的老鴇和龜公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老鴇強作鎮定,試圖按住霓裳:“我的兒!別怕!許是…許是胎動得厲害了些…” 話音未落!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悶響!霓裳那薄如蟬翼的肚皮,如同劣質的絲綢般猛地被從內部撕裂開來!沒有鮮血狂噴,隻有粘稠的、黃綠色的組織液洶湧而出!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恐到極致的目光注視下,數十隻…不!是成百上千隻僅有拇指大小、渾身沾滿粘液和血絲的、形態扭曲的“東西”,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從破口處蜂擁而出!
那根本不是嬰兒!它們有著類似人類嬰兒的輪廓,卻長著鳥喙般的尖嘴,覆蓋著稀疏的、濕漉漉的暗金色絨毛!細小的四肢末端是鋒利的、如同鳥爪般的鉤趾!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們甫一出生,那雙尚未睜開的、隻有兩個黑色小點的眼睛位置,就齊刷刷地轉向了距離最近的活物——癱軟在地的老鴇和龜公!它們張開布滿細密利齒的鳥喙,發出細微卻尖銳刺耳的、如同雛鳥乞食般的“唧唧”嘶鳴,蠕動著、彈跳著,如同饑餓的蛆群,瘋狂地撲向新鮮的血肉!
“妖…妖怪啊!!!”老鴇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後逃竄!龜公更是嚇得屎尿齊流,癱軟在地,瞬間被幾隻速度最快的“雛鳥”撲上,鋒利的鉤趾和鳥喙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皮肉!
混亂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暖閣內的慘嚎和“雛鳥”的嘶鳴如同地獄的序曲!而左永年的感知網絡清晰地捕捉到,軟玉閣內,類似的、代表著異常胚胎寄生發育的信號源,如同被點燃的引信,正在數十個不同的暖閣房間內,同時進入爆發倒計時!目標“雀陰”的信號源波動驟然加劇,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帶著殘忍愉悅的“期待”!
混亂中,左永年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霓裳那因劇痛和失血而瀕臨死亡、指甲卻依舊死死摳抓著錦褥的右手。在斷裂的、塗著蔻丹的指甲縫裏,極其細微地,嵌著幾根閃爍著奇異金光的、柔軟而堅韌的羽毛!
“致命線索:‘金色羽毛’…行為模式推導:目標‘雀陰’偽裝形態:鳥類?)通過脫落的特定羽毛作為信息素載體及寄生定位信標,誘導宿主接觸吸入\攝入),完成寄生。”
“關聯鎖定:人類個體‘柳文晦’守護者)。記憶碎片掃描…關鍵詞:‘西域金絲雀’…‘贈與霓裳’…”
冰冷的邏輯鏈條瞬間成型。雀陰的本體,就隱藏在柳文晦身邊!那籠中的金絲雀!
“倒計時事件連鎖爆發確認。預計全麵失控時間:<30分鍾。威脅等級:災難級區域性寄生瘟疫)。”
清除指令瞬間生成。但這一次,最優解並非直接湮滅。雀陰的本體金絲雀)與柳文晦之間存在某種深層的精神鏈接守護與被守護的執念?)。強行遠程攻擊,雀陰極可能利用柳文晦作為精神盾牌或直接引爆其體內潛在的寄生源柳文晦長期接觸金絲雀,體內可能已被埋下種子)製造更大混亂逃脫。且軟玉閣結構複雜,寄生源分散,常規範圍湮滅難以確保徹底清除核心。
“清除方案模擬…唯一高效路徑:誘導目標載體金絲雀)進入寄生源核心區域軟玉閣),利用目標‘雀陰’在集中釋放寄生信息素時的短暫能量匯聚窗口,執行大範圍生物場同步湮滅代號:焚巢)。”
“關鍵誘導節點:人類個體‘柳文晦’。行動邏輯:利用其守護意誌目標:霓裳等特定女性)及對‘金絲雀’的珍視,引導其攜帶載體進入目標建築。執行方式:信息暗示非直接指令,避免觸發目標警惕)。”
冰冷的邏輯推演出一個殘酷的路徑:利用守護者,將死亡親手送入地獄的核心。
左永年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柳文晦那間破敗的柴房門口。他沒有敲門,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融入陰影的一部分。
柳文晦正專注地謄抄,油燈昏黃的光映著他蒼白而專注的側臉。突然,他猛地抬起頭,仿佛感應到了什麽,目光警惕而疲憊地投向門口那片黑暗。“誰?”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左永年沒有回答。他緩緩抬起手,並非指向柳文晦,而是指向懸掛在柴房角落陰影處的一個小小的竹編鳥籠。籠中,一隻通體羽毛如同熔煉的黃金般璀璨、隻有巴掌大小的金絲雀,正安靜地棲息在橫杆上。它閉著眼,小巧的頭顱微微歪著,仿佛在沉睡,姿態優雅而脆弱。然而,在左永年非人的感知中,這隻雀鳥體內,蟄伏著一個冰冷、扭曲、散發著強烈生殖與寄生欲望的核心!雀陰的本體!而在那看似沉睡的腹部羽毛之下,隱約透出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蠕動輪廓——雙頭畸胎!
柳文晦順著左永年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金絲雀。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複雜,有珍愛,有痛楚,更有一絲深藏的痛苦與迷茫。這隻雀,是他傾盡所有從西域胡商手中購得,原本是想送給霓裳,作為她脫離苦海的賀禮…是他殘破人生中,僅存的一點對美好事物的寄托與象征。
左永年的手指沒有收回。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光束,穿透柳文晦疲憊的雙眼,直接刺向他意識深處最鮮明的烙印——那些他暗中資助、試圖幫她們脫離苦海的女子麵容;霓裳絕望的淚水;以及…此刻軟玉閣方向隱隱傳來的、越來越密集的、夾雜著非人嘶鳴的混亂哭嚎!
沒有任何言語。隻有冰冷目光中傳遞的、無法抗拒的、直達靈魂深處的信息洪流:霓裳…她們…正在死去!以一種你無法想象的、最痛苦的方式!而源頭…就在那裏!在你的寄托金絲雀)裏!救她們!帶它…去那裏!隻有你…能做到!
“呃…”柳文晦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胸口!他猛地捂住心口,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左永年傳遞的信息並非虛幻的影像,而是直接點燃了他意識中那些最恐懼、最不願麵對的畫麵!霓裳痛苦扭曲的臉…那些女子絕望的眼神…還有…還有這隻金絲雀…源頭?!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破桌上,油燈劇烈搖晃。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角落的鳥籠,又看向門口那個如同死神化身的、眼神冰冷非人的黑色身影。巨大的信息衝擊和冰冷的邏輯暗示,如同兩股洪流在他腦海中瘋狂衝撞!守護的執念、對霓裳等女子的愧疚與承諾、對自身悲慘命運的絕望、以及對那隻象征著他唯一“完整”念想的金絲雀的複雜情感…所有的一切,在左永年那冰冷的“暗示”催化下,瞬間被推向了極致!
“是…是它?”柳文晦的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帶著無盡的悲涼與一絲瘋狂的明悟,“霓裳…指甲裏的金毛…是…是它的?”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籠中的金絲雀。那鳥兒依舊“沉睡”著,姿態優雅,但在柳文晦此刻被點醒的眼中,那優雅之下,卻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
軟玉閣方向的混亂哭嚎和恐怖的嘶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如同催命的鼓點!
沒有猶豫了。或者說,所有的猶豫和權衡,在巨大的、即將吞噬一切的恐怖麵前,在左永年那冰冷的、指向唯一“解決”路徑的暗示下,被強行壓垮了。
柳文晦的臉上,那屬於文人的怯懦、屬於閹人的自卑、屬於落魄者的疲憊…所有複雜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近乎神聖的平靜,以及一種燃燒到極致的、帶著毀滅與救贖意味的決絕。他挺直了那總是習慣性佝僂的脊背,雖然依舊瘦弱,卻仿佛蘊藏著千鈞之力。
他大步走到鳥籠前,動作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輕柔。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籠門,伸出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籠中的金絲雀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睜眼,也沒有飛走,隻是安靜地、順從地跳上了柳文晦的掌心。它的體溫溫熱,羽毛柔軟光滑,但在柳文晦的感知中,卻如同握住了一塊來自九幽的寒冰。
柳文晦將金絲雀輕輕攏在袖中,用另一隻手護住。他最後看了一眼左永年。沒有感激,沒有怨恨,隻有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的默契。他讀懂了左永年眼中那毫無感情的指令:帶它進去。然後…毀滅一切。
“我明白了。”柳文晦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喟歎。他不再看左永年,轉身,毫不猶豫地推開柴房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大步走進了後巷彌漫著混亂與甜膩腥臭的黑暗中,朝著那燈火通明、此刻卻如同地獄入口般的軟玉溫香閣正門,堅定地走去。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拉得很長,孤獨而悲壯。
左永年靜靜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感知力場如同最精準的雷達,牢牢鎖定著柳文晦袖中那隻金絲雀——雀陰的本體。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隨著柳文晦一步步接近軟玉閣的核心區域,雀陰的信號源波動正在急劇攀升!一種冰冷的、貪婪的、混合著即將進行大規模生殖釋放的極度亢奮情緒,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金絲雀那小小的軀殼內瘋狂湧動!
柳文晦的身影消失在軟玉閣那金碧輝煌、此刻卻門戶洞開因內部的混亂)的正門之中。門內,是比後巷濃鬱百倍的甜膩腥臭和震耳欲聾的、混雜著女子淒厲哭嚎、男人驚恐吼叫、以及無數細小尖銳的“唧唧”嘶鳴的恐怖聲浪!如同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