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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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鶴煬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一個事實。
    ——並不是每一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
    他對婚姻更是沒有任何期盼。
    沈商年一怔。
    談戀愛嗎?
    他會談戀愛嗎?
    一個沈商年從未設想過的情況。
    他心情不好,趕人道:“我要睡個回籠覺,你先走吧。”
    孫鶴煬冷哼一聲,走了。
    沈商年進了裏間的休息室,他脫了外套,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他其實不是很困,但是已經許久沒有這麽早起過了,躺了將近十分鍾,最後竟然真睡過去了。
    他做了很長很雜的一個夢。
    他夢見十歲那年,一次大課間。
    班裏人都去做操了,隻有他和徐時鹿在教室裏休息。
    徐時鹿站起身,坐在陳之倦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喊了一聲沈商年。
    “幹嘛?”
    沈商年正在看漫畫書,臭著臉看他。
    “不幹嘛。”徐時鹿仿佛聊家常似的,“明天周末你有什麽安排嗎?”
    “有什麽安排都跟你沒關係。”
    “別啊。”徐時鹿笑嘻嘻,“明天爸爸媽媽要帶著我和妹妹回外婆家哦。”
    又來了。
    沈商年心想。
    徐時鹿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在所有人麵前都裝作和沈商年相處得非常愉快的樣子。
    他總是很喜歡用三言兩語,來戳穿沈商年表麵那層很冷漠的殼子。
    沈商年攥緊了漫畫書,“回唄,一個破落村子,有什麽好稀罕的?”
    “你怎麽能這樣?”
    徐時鹿忽然聲音拔高。
    彼時同學們剛做完操回來,都擠在前門和後門,聽見徐時鹿這句話,紛紛關心,“怎麽了?”
    徐時鹿的眼淚說來就來,他一邊哭一邊大聲說:“我知道我外婆家很窮,不像你外婆那樣,是個知名的翻譯家,但是人窮誌不短,我不允許你這麽說。”
    “你要給我道歉。”
    又來了。
    沈商年看著他,一字一句:“我就不道歉。”
    “沈商年你快給徐時鹿道歉吧。”
    “對啊,你不能這麽說人家外婆啊。”
    周圍的同學都覺得徐時鹿受了委屈,紛紛抱不平。
    沈商年攥緊了手,他想抽徐時鹿。
    在徐時鹿手裏,他吃了太多太多虧了。
    氣氛僵持的時候,陳之倦回來了。
    他額前出了點汗,穿著紅白主題色校服,胳膊上掛著大隊長的臂章,同學都給他讓位置,畢竟陳之倦是班長,小學時班長的威信非常高。
    徐時鹿抽噎著,委委屈屈地看著他,“班長……”
    陳之倦盯著他看了幾秒,“滾。”
    徐時鹿愣住,甚至鼻涕滑稽地流了下來。
    “什麽?”他呆呆地問了一遍。
    “我讓你滾。”陳之倦歪歪頭,“聽不懂嗎?”
    徐時鹿更委屈了:“我又沒有做錯什麽。”
    陳之倦額前頭發有些長,他淡淡道:“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徐時鹿愣了下,“不能坐嗎?”
    “不能。”陳之倦說,“我有潔癖。”
    這話說的其實沒什麽問題。
    但是對於徐時鹿這種心眼多的人來說,就是嫌棄他髒。
    他哭著跑出了教室。
    陳之倦擦了擦凳子坐下來,班裏氛圍有些奇怪,他道:“下節語文課,老師要提問古詩背誦。”
    這話一出,大家都回到位子上學習了。
    沈商年說:“……你什麽時候有的潔癖?”
    陳之倦答非所問:“你就這麽任他欺負?”
    沈商年低頭扣著漫畫書的頁角,說:“他有媽媽,我沒有媽媽,我好像也沒有爸爸。”
    他說的顛三倒四,但是很容易明白。
    有句老話不是這麽說的嗎?
    有後媽就有後爹。
    其實沈敬德和商玟女士曾經是相愛過的。
    沈商年。
    取了兩個人的姓氏,寓意著歲歲年年。
    隻是真心瞬息萬變。
    周圍都是背古詩念古詩的聲音,嘈雜的聲音裏,沈商年趴在桌子上,側著頭看著陳之倦,小聲問:“卷卷,我是不是有點可憐?”
    “怎麽就可憐了?”陳之倦反問他。
    “我學習不好,沒了媽媽,經常被欺負……”沈商年聲音隱隱帶著哭腔。
    陳之倦歎了口氣,他伸手拽了拽沈商年的耳垂,“你不可憐。”
    “為什麽?”沈商年看著他。
    陳之倦說:“你長得好看,家世出色,住著大別墅坐著豪車,想買什麽就有什麽,光這些條件,就已經打敗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了。”
    “有的孩子溫飽都成問題,甚至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殘疾,或者看不見或者聽不見,而你身體健全。”
    “永遠都不要覺得自己可憐。”
    “那才是真的可憐。”
    沈商年愣住了,許久他紅著眼睛點點頭。
    二十多年,他一直陪在他身邊,永遠站在不遠處,一個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
    夢的後半截,好像又變成了高三。
    剛結束高考的那個晚上,一群人開了包間玩了一晚上。
    沈商年玩嗨了,也喝多了。
    回家的時候,他醉醺醺地上了出租車。
    陳之倦喝了一杯,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
    沈商年困倦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肩膀寬闊,他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
    陳之倦身體都僵住了,他仰頭看著車頂,忽然開口,“沈商年……”
    “啊……”
    沈商年很困,含糊應了一聲。
    “我跟你說一件事情,可能有點冒昧,可能會讓你不高興。”
    “……你……你說……”
    沈商年眼皮很沉重,他耐心等了幾秒,沒等到下一句話就睡著了。
    ……
    被電話聲驚醒的時候,沈商年坐起身。
    一臉茫然。
    所以。
    他想說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麽呢?
    沈商年揉了揉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沈敬德打來的。
    他等了半分鍾才接聽,沉默著等沈敬德開口。
    “你相親相得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沈商年說,“以後都不用相親了。”
    沈敬德愣了一下,“為什麽?”
    沈商年唇邊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因為沒人能看上我。”
    “你這說的什麽話?”沈敬德明顯有些動怒了,不高興道,“你可是我兒子,要臉有臉,要家世有家世……”
    沈商年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即使是在誇他,“我硬不起來了。”
    “什麽?”沈敬德像是沒明白過來。
    沈商年慢慢悠悠,帶著惡意道:“我說,我硬不起來了,你覺得哪家千金願意守活寡?”
    “什,什麽時候的事情?”沈敬德聲音都輕了。
    沈商年故作思索:“好像就這幾天的事情吧。”
    “我建議你呢,現在開始戒煙,給你老婆調理身體,估計還能再要一個。”
    沈敬德剛剛還陷入自己親兒子硬不起來的驚天噩耗裏,現在又被這句話氣了個半死,“臭小子,你怎麽跟你爹說話呢?”
    沈商年無動於衷:“不過,徐時鹿應該還挺正常的吧,但是他好像是你老婆跟前夫生的孩子,你會介意嗎?”
    沈敬德怎麽會不介意呢。
    他親手打下來的商業帝國,交給誰都不會交給徐時鹿。
    就算沈明祈是女生,沈商年是紈絝,沈敬德也會給他們兩個。
    沈敬德粗喘著說:“你是不是在撒謊,故意騙我呢?”
    “要不我把病曆本發給你看看?”沈商年問。
    沈敬德深吸兩口氣,“還能治嗎?”
    “不能了。”沈商年說,“所以現在呢,我就建議你趕緊再生一個。”
    “你……”
    趕在他罵人前,沈商年立刻掛了電話。
    他穿上鞋洗了把臉,稍微清醒了些,就乘電梯去了地下停車場。
    現在十一點了。
    醫院還沒下班,趕過去的話應該剛好碰上。
    沈商年抵達醫院時,正好碰上下班時間。
    他匆匆進了骨科科室,裏麵有值班醫生。
    值班醫生覺得他眼熟,“找陳醫生嗎?”
    “嗯。”沈商年問,“他去吃飯了嗎?”
    值班醫生指了指後麵,說:“陳醫生剛下手術台,這會兒正在休息室,裏麵沒別人,你可以進去。”
    沈商年點頭:“謝謝。”
    沈商年剛到休息室門口,就聞到了一股很重很烈的煙味。
    他怔愣一下,走進去,繞過衣櫥,陳之倦背對著他站在窗邊。
    他穿著白大褂,下身是綠色刷手服,這都很正常。
    但是他的手裏夾著半根煙。
    那隻手垂在身側,青筋蜿蜒,指節分明,一根燃燒了一半的煙被他夾在指尖。
    聽見腳步聲他都沒有回頭,隻聲音略有些喑啞道:“七號床病人家屬中午可能過來,協議我放在病曆本裏,到時候讓他們簽字就行。”
    話說完,他抬起手咬著煙吸了一口。
    姿態自然放鬆,手法嫻熟。
    沈商年久久沒有說話。
    他整個人甚至僵在那裏,腦子蒙蒙的,眼睫一眨不眨,呼吸都輕了。
    陳之倦像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回過頭:“怎麽不說話……”
    後麵半句驀然消失。
    四目相對。
    空中的煙味持久而濃烈,即使窗戶開著,依舊吹不散。
    因為科室裏吸煙的醫生並不少。
    陳之倦喉嚨滾了一下,他不避不讓,隻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沈商年眼睛長時間不眨,有些酸澀,他眨了一下眼睛,問,“我不能來嗎?”
    “可以。”
    陳之倦站在桌邊,把吸了一半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