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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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枯黃的樹葉從樹上悄然飄落,好似是被這一幕所感動。
它在風中翩翩起舞,宛如一隻輕盈的蝴蝶,一路飄飛,最終輕輕地落在了一個人的肩頭之上。
九方懷生微微側過頭,嘴唇輕啟,一股輕柔的氣息如微風般吹出。
那片枯黃的葉子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緩緩地從他的肩頭離開,飛往其他地方。
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好似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這條道路漫長而孤寂,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盡管心中有所感應,知曉微生雨已經再次轉世,但他卻失去了曾經的信心和勇氣。
不知不覺間,他走進了一座城門,竟然沒有一個人前來阻攔他,任由他自由出入。
九方懷生對此感到有些詫異,但他並沒有過多地去思考其中的原因。
他的身體和心靈都已經疲憊到了極致,此刻的他,隻想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他在城內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在一個無人的街邊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地坐下來,背靠著牆壁,全身的力量都好似在這一刻被抽走了。
他慢慢地閉上雙眼,感受著周圍的寂靜和安寧。
或許是因為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九方懷生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變得有些麻木。
當他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時,他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在一點點地流逝,就像那片枯黃的葉子一樣,漸漸失去生機,變成枯枝敗葉。
那種無力感如同疾馳而來的寒風,無情地穿透他心中的每一個角落,讓他感到徹骨的寒冷。
而此時的雨,就像是這股寒風的幫凶,毫不留情地灑落下來,浸濕了他的衣裳。
九方懷生卻絲毫沒有挪動身體的打算,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雨中,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澆淋著自己。
饑餓感襲來時,他從鴻雲囊中取出幹糧,慢慢地咀嚼著。
那幹糧的味道並不好,但他卻毫不在意,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簡單而粗糙的吃食。
口渴時,他捧起地麵上的髒水,毫不猶豫地吸入嘴中。
有行乞之人見他如此,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以為他是來搶自己的飯碗的。
他們平日裏受盡了旁人的白眼和欺辱,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個能討到些許吃食的地方,自然不允許有人來跟他們爭搶。
於是,他們毫不客氣地對九方懷生拳打腳踢,要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他身上。
可無論他們怎樣毆打九方懷生,他都隻是默默忍受著,既不還手,也不求饒。
漸漸地,這些行乞之人也覺得無趣,便不再理會他了。
那些穿著得體的幼童見到九方懷生,也會毫不留情地罵他是臭乞丐,甚至朝他扔臭雞蛋。
而街邊那些經常見到他的百姓,對他更是沒有一點好臉色,都巴不得他趕緊離開這裏。
麵對這一切,九方懷生卻像一灘爛泥一樣,毫無反應地承受著。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還手的欲望,對周圍人的辱罵和毆打都習以為常。
這樣的日子,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春夏秋冬已經完成了一個輪回。
這一日,天空又下起了雨,也已來到了半夜。
就在九方懷生蜷縮在街邊的角落裏,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撐著一把粉紅油紙傘出現在他麵前。
此人將傘往他那邊傾斜,遮住了大部分的雨。
九方懷生感覺不到雨拍打在臉上卻能聽到雨聲,他有些疑惑的緩緩睜開眼睛,抬起頭,想要看看是誰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麵前。
當他看清來人時,發現不過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娃,便又重新合上了雙眼。
但那小女娃卻並沒有因為九方懷生的冷漠而退縮。
她脆生生地問道:“每次出巡我都能見到你,你沒有家麽?”
聲音中透露出一絲天真和好奇。
九方懷生依舊沒有回答,他的世界仿佛隻剩下了那無盡的黑暗和孤獨。
“我叫白錦,你叫什麽呢?”白錦的聲音清脆悅耳,宛如黃鶯出穀,讓人不禁心生好感。
還未等九方懷生來得及回答,街頭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喊叫聲。
“小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快跟我們回去吧,不然侯爺該等著急了。”
白錦聞聲,急忙將手中的傘放下,對著九方懷生說道:“這傘留給你。”
說完,她便轉身與下人一同打著傘離去。
九方懷生靜靜地聽著白錦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完全消失在街頭的轉角處。他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那把被白錦留下的粉嫩油紙傘。
風一吹,那把油紙傘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順著風勢向前滾去。
九方懷生看著那把遠去的傘,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知道,這把傘隻是白錦的一時憐憫,施舍給他片刻的安寧罷了。
而他,不過是個隨波逐流,無家的可憐人,就如同那把被風吹走的傘,孤獨而無助。
雨漸漸停下,原本濺起的泥點此刻已沾染了九方懷生的滿身。
這些泥點仿佛是世俗的偏見,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泥潭,將他緊緊地包裹其中,讓他無法掙脫。
又是一日太陽高掛,經過一夜的時間,九方懷生的衣袍早已被曬幹,而那些沾染在他身上的泥點也已幹裂。
盡管衣袍已經幹了,那些泥點卻依然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身上,就如同世俗的惡意一般,難以抹去。
一輛裝飾得極為華麗的馬車靜靜地停在街邊,車簾被輕輕掀起,露出一張精致的麵龐,那正是白錦。
她原本想要下馬車,但卻被身旁的奶娘攔住。
奶娘輕輕搖了搖頭,似乎在暗示她不要這樣做。
白錦有些不解地看著奶娘,奶娘則朝一旁的下人使了個眼色。
那下人立刻心領神會,快步走到九方懷生麵前。
他的臉上明顯帶著一絲嫌惡,毫不客氣地將幾個饅頭扔在了九方懷生的身上。
九方懷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滾落一地的饅頭上,眼神有些迷茫。
“這是小姐好心施舍給你的,吃了這些就趕緊離開南雲國吧。”那下人冷漠地說道。
白錦聽到這話,眉頭緊緊皺起,她連忙喊道:“不許無禮!”
九方懷生聞聲,緩緩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白錦的模樣。
那下人顯然被白錦的嗬斥嚇了一跳,他立刻閉上嘴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白錦沒有再理會奶娘,她毅然決然地下了馬車。
她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籃子,走到九方懷生麵前,將籃子輕輕放在地上。
“這裏麵都是侯府的飯菜,我特意給你帶來的。我就放在這裏,若你喜歡的話,下次可以到侯府來找我,我保證還會有更多好吃的。”白錦的聲音溫柔而和善。
九方懷生卻半句不言,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白錦一眼,隻是將頭撇向一旁,對她的好意完全無動於衷。
站在一旁的下人看到這一幕,心中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他怒不可遏地說道:“小姐,他不過就是個乞丐罷了,憑什麽如此趾高氣昂!”
白錦見狀,連忙拉住那下人,生怕他會衝動地衝上前去與九方懷生發生衝突。她一邊安撫著下人,一邊快步將他拉回到馬車附近。
回到馬車旁後,白錦轉身對著九方懷生露出了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而後迅速鑽進馬車。
馬車緩緩駛離,很快便消失在了這條街道的盡頭。
九方懷生聽著馬車漸行漸遠的聲音,原本緊閉的雙眼又緩緩睜開,他看了一眼馬車離去的方向,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再次沉沉睡去。
過了一段日子,白錦又一次悄悄地溜出了府邸。
她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提籃,裏麵裝滿了各種吃食。
白錦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被人發現。
當她終於來到九方懷生所在的地方時,卻驚訝地發現那些她帶來的吃食,九方懷生竟然連碰都沒有碰一下。
白錦不禁有些失落,但她並沒有氣餒。
她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提籃,走到九方懷生麵前,柔聲問道:“是不合你的胃口嗎?”
而九方懷生卻依舊像之前一樣,對她的問題毫無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白錦見狀,也不氣惱,她靜靜地坐在離九方懷生不遠不近的地方,仔細地端詳起他來。
突然,白錦的目光落在了九方懷生身上的衣袍上。
那衣袍的質地和做工都非常考究,顯然不是一個普通乞丐能夠穿得起的。
白錦也不禁說出來:“你身上的衣袍如此華貴,料子都是上乘的,你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九方懷生緩緩地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白錦身上,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與她對視,並開口與她說話。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若是我身著粗布衣,你還會如此麽?”
白錦顯然對這個問題感到十分疑惑,她皺起眉頭,看著九方懷生,說道:“侯府向來仁愛,對待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從不區別對待。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九方懷生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經曆了太多的世態炎涼,已經無法輕易相信別人的真心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不再追問下去。
畢竟,就算問了,又能得到怎樣的答案?誰會在這種時候說真話?
白錦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九方懷生內心的糾結,她微笑著打開提籃,將裏麵的飯菜一一拿出來,擺放整齊。
“即使你不想吃,也看看吧,說不定這裏麵有你想吃的呢?”白錦溫柔地說道。
九方懷生隻是粗略地掃了一眼那些飯菜,然後便毫無興趣地轉過頭去。
就在這時,一群路邊的野狗突然衝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將那些飯菜吃得一幹二淨。
白錦見狀,不禁愣住了。
她沉默了一瞬,眨了眨眼,然後說道:“我讓人重新給你送來一份吧,這次可千萬別再被搶了。”
九方懷生卻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別再來了。”
他的語氣雖然很輕,但卻透露出一種無法抗拒的決絕。
白錦剛剛轉過身去,正準備邁步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這句話,心中不禁湧起一絲疑惑。
她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說話者身上,麵露不解地問道:“為何如此說?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九方懷生靜靜地看著白錦,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似乎有些無奈,又似乎有些決絕。
沉默片刻後,他終於開口說道:“你是官家小姐,身份尊貴,而我隻是一個平凡之人。你我之間差距如此之大,你實在沒有必要自降身份與我有所牽扯。這樣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對你的名聲恐怕也不好聽。”
白錦聽完九方懷生的話,心中一陣酸楚。
她不禁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心懷蒼生才是高門清德,我見你初來南雲國,人生地不熟,擔心你會不適應這裏的生活,所以才想著多照顧你一些。或許是我多此一舉,給你帶來了困擾,實在是抱歉。”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每日侯府大門前都會施粥,就算是為了吊一口氣折磨自己,也記得要填飽肚子。”
說完這些話,白錦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九方懷生坐在原地,目送著白錦漸行漸遠,直至那輛馬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九方懷生聽著車軲轆緩緩遠走的聲音,他默默地歎了口氣,心中暗自思忖著白錦的話。
此時此刻,他似乎能夠理解江舟樓為何對凡人總是冷若冰霜了。
就像黃進在他心中是個很好的人一樣,盡管黃進也曾對他有過算計,但在其他方麵,黃進確實算得上是個爺們兒。
隻可惜,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還有許多無法逾越的鴻溝。
若是沒有這些阻礙,想必他們也能成為好兄弟。
偏偏凡人壽命如此短暫,當他們離世時,長壽之人卻不得不承擔起這份回憶所帶來的痛苦。
這種感覺總是後知後覺,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早已如洶湧的波濤一般,將他淹沒,令他痛苦不堪。
所以,麵對白錦的好意,九方懷生隻想逃避。他寧願被毆打或辱罵,也絕不想再與凡人有任何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