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采水王家不過是我謝家養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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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跟王家有深仇大恨的謝家子弟,能出現在月港也並不算稀奇。
    月港沒有官府和總督,實行船頭共治。
    各方勢力推舉出實力最強的八位大船頭,共同鎮守港口中央那座五層八角樓,以此為中樞撐起名為【八方登風臨閣局】的風水大局。
    因此這裏既有互市派,包括:五峰旗的嫡係、還有被靖海王約束的各方采水人、船戶、海商;
    也有隻能伏低做小不敢在大昭沿海作惡,隻敢去劫掠南洋、扶餘、瀛洲的小部分寇掠派;
    當然更少不了來分一杯羹的世家大族、豪強、幫派,乃至是南洋諸國客商、色目胡商、西洋各國的紅毛夷人。
    就算勢力龐大的五峰旗,有時也分不清他們背後到底站著哪家貴官大姓,乃至外國的權貴、國王。
    奉行“與民同利,為國捍邊”的靖海王自始至終隻是各大武裝海商集團的總盟主。
    全靠個人的威望和武力將無數股勢力勉強攛合到一起。
    如今失去了他本人的約束,五峰旗海商集團固然依舊十分強大,能繼續穩坐頭一把交椅,但在東海已經沒有了絕對的統治力。
    謝家敢公開跳反,也引來了士紳豪強的一片附和聲,開始公然站隊。
    【捉刀人】擺明車馬這一鬧的基本目的算是達到了。
    不過,得益於靖海王的崇高威望,人剛走茶還沒涼,黃遠洲身邊也有數量不少的支持者。
    謝和指責的話音剛落,這一邊就有海商首領怒斥道:
    “你們真是一群白眼狼。
    要不是靖海王對外鎮壓東海匪寇、弗朗機人,對內賄賂各州府官員,哪有咱們這些海商最風光的三年?”
    有人領頭其他人也跟著義憤填膺:
    “不錯,咱們整個薌州府茶、糖、果品、絲綢、棉布、陶瓷器行銷海外。
    城內百工鱗集,機杼爐錘,農耕、手工、紡織、製糖、造船百業俱興。
    靠著這些產業不知道養活了多少百姓,倘若全都為盜不事生產,咱閩州治哪來這些家底?”
    “是極,要不是五峰旗頂在前麵為大夥扛雷。
    咱們怕不是早就命喪海渚鬼之手,或者被貪得無厭的官吏鎖進牢獄,榨幹所有錢財,發配為奴了。”
    還有人發出靈魂質問: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今年朝廷中樞派來收礦稅的禦馬監太監被礦工活活打死一事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也是你們打著‘為民請命,朝廷不能與民爭利’的名義做的好事,你們就是自己口中的那個民,真是荒唐。
    家財萬貫依舊貪得無厭,這大昭早晚被你們吸幹骨髓!”
    王澄聽得連連點頭,江南地區資本積累的原始萌芽已經持續了不少年頭。
    航海殖民的條件早就成熟。
    可海禁國策之下,連下海都不行,就更不要說在海外駐留殖民了。
    大昭朝廷的主流觀念是,恨不得那些不受朝廷管轄的海外僑民全都死得幹幹淨淨。
    相當於將東海、南洋的廣袤地盤,全都對弗朗機殖民者拱手相讓,實在讓人窩火。
    三年前弗朗機人就占領了南方的濠鏡,戰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燒到本土。
    前世很多人以為濠鏡被列強租借了不過百年,其實從弗朗機人殖民這裏開始,到收回主權足足過了將近五百年!
    這種緊要關頭,再不集中力量投資航海、火器,對外擴張,難道還留著銀子當戰爭賠款嗎?
    可惜,從中上層的士紳大族到中樞的大老爺、社稷主,偏偏就是不作為,甚至還有很多人主張引弗朗機人共誅“海寇”和海外僑民。
    王澄恨得牙根癢癢,現在跟他們隻是家仇,但用不了多久恐怕就是國恨了。
    “跟這些蟲豸在一起怎麽能治理好國家?!”
    謝和看了看捉刀人首領,還有身邊明裏暗裏都有貴官大姓世家豪強背景的海商、船幫,挺直了腰杆,被王、徐兩家壓抑多年的惡氣重新湧上心頭:
    “你們跟我說靖海王?
    嗬,他采水王家不過是我們謝家養的一條狗!
    一群卑賤的泥腿子疍民,竟敢跟我們詩書傳家的士大夫叫板,真是欺天了。
    可惜這背主刁奴沒有全死幹淨,還有一個死剩種成了漏網之魚。
    如今州治諸位大人有意重新肅清月港,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我看將來這裏死的人恐怕不隻是靖海王一家。
    諸位若想陪葬請自便,事到臨頭勿謂言之不預!”
    王澄死死盯著謝和,心裏已經對他全家下了死亡宣判:
    “此賊已有取死之道!”
    心裏卻悄然排除了謝家是那個幕後黑手的可能性。
    這人連神道職官都不是,純粹凡人一個。
    還沒什麽城府,口無遮攔,在第一線衝鋒陷陣,被人打了黑槍都不冤枉,怎麽看都隻像是個替人跑腿的嘍囉。
    此人上躥下跳的原因也不難猜。
    士紳們深諳鬥爭之道,要幹大事第一步從來不是急著推出這個理念、那個口號,而是分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計劃越複雜漏洞越大,越難執行,如今他們就是要裹挾大勢逼迫所有人站隊。
    雙方核心班底利益高度綁定,當然不吃這一套,但今天過後月港應該再也沒有了中立派的生存空間。
    果不其然。
    前有代表官府出麵氣勢洶洶的捉刀人,後有可以代表士紳集團的謝家人出頭,一下子就將本就因為都水司入駐,人心浮動的月港徹底引爆。
    有人隻想明哲保身,不敢摻和進這些大勢力之間的爭鬥,偷偷鑽進圍觀的人群轉眼消失不見,準備暫時撤出月港這個是非之地。
    有人則下意識挪動腳步站到了【捉刀人】跟謝和身後。
    謝和嘴裏說的是州治諸位大人,而不是朝廷、皇帝,說明即使投靠了他們,走私生意還可以繼續做下去。
    隻是利益分配需要重新換一個上家。
    雖然謝家連黑、白手套分紅都要賴賬的名聲實在太臭,但有眼光的海商也知道謝家不是幕後老板,應該值得賭一賭。
    關鍵成王敗寇,現在死的一方是靖海王,贏的一方是官府。
    本應由五峰旗統治多年的月港,竟真的在這一刻倒反天罡,被引來外援的士紳一派占了上風。
    鎮守八角樓的八大船頭中都有好幾人公然站到了士紳派一方。
    組織本來就十分鬆散的“互市派”,在剛剛度過靖海王頭七不久的今天就轟然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