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血食過河,正神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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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詭異的一幕讓附近居民全都不寒而栗,議論紛紛。
    直到鄭錢帶著幾個山海會的管事、學徒匆匆走進綠柳巷,驅散人群,收斂了地上的屍骨。
    “三爺,月港這是又來了一個新邪祟。
    看殺人手法應該是一直在北方活躍的【凍死骨】。
    可能是這些年越來越冷,降雪線和結冰線向南移,讓這些地域性的邪祟也跑來了月港。
    隻是比起往年,這數量多的不正常。”
    這段時間,月港裏的邪祟越鬧越厲害,八大船頭專注內鬥顧不上其他,山海會自然就得承擔起最基本的責任。
    不僅是鄭錢這位【直歲堂官】的親傳弟子,山海會各大產業裏的管事、供奉、職官全都頂到對抗邪祟的一線,忙得腳不沾地。
    反正千百年來采水人幹的就是這個活兒,所有水班職官都已經習慣了,沒有人去問為什麽是他們。
    一切都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鄭錢聽到管事的判斷,也深感棘手:
    “【凍死骨】這種邪祟錨定著的民俗傳說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詩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越是寒冷,越是貧富差距大的地方,它的殺傷力就越厲害。
    不要說是凡人,就連剛剛晉升的普通職官遇到都討不了好處,一不小心就會被撲滅三火,吸幹心光。
    隻希望神州各地能趕快升溫,不要讓凍死骨繼續在月港逗留,要是能一路撤到關外草原上就再好不過了。
    月港這次天災、人禍齊至,我都要懷疑是不是邪祟【禍不單行】也來到了咱們這裏。”
    鄭錢帶著人走出綠柳巷,就看到港口上兩艘屬於八大船頭之一【西湖船娘】湯妙芙的花船緩緩離港。
    這位士紳派麾下的大船頭兒,壟斷了月港和周圍江河水域上近四成的風俗業。
    皮肉生意和情報生意做的都很大。
    山海會的諜報已經探明,士紳派一直在從月港撤出人手,有相當一部分力量都轉移到了南麵同屬於閩州治境內的另一個港口——梅嶺。
    鄭錢看到這一幕,本就沒有舒展開的眉頭皺得更深:
    “自從師弟月初傳回消息,說他拿下謝和拷問出了士紳派打算抓捕宴夫人,還遭遇不明身份職官埋伏的第二天。
    士紳派的大船頭兒和他們麾下的勢力就開始陸續撤出月港,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他們的影子了。
    他們不可能放棄月港,這個時候離開絕對不正常,恐怕後麵還有大動作。”
    士紳派大船頭兒大張旗鼓地接連離開,讓月港居民人心浮動。
    加上大概率是被士紳派引來的邪祟肆虐,很多人以前都是晚上不敢出門,現在白天也盡量不出門。
    月港中的大戶人家也因此多次組織僧道舉辦法會科儀,祭祀鬼神。
    反正不出正月都是年,也不犯什麽忌諱。
    月港足有居民數萬戶,繁華至極,大戶人家個頂個的有錢,各種祭祀科儀辦了一場又一場。
    鄭錢從【西湖船娘】的花船上收回目光,近在眼前的主街上就有一隊抬著神轎的喧鬧隊伍剛剛走過去。
    一扭頭就發現月港中鼎鼎有名的奢遮人物糞霸【夜香郎】錢五爺也在看遊神,開口打了聲招呼:
    “錢五爺!”
    後者也看到了鄭錢這位直歲堂官的三弟子,同樣熱情地朝他拱了拱手:
    “鄭三爺!”
    跟鄭錢略微寒暄幾句,便麵色如常地消失在人流裏。
    轉過街角後,默默將一滴剛剛不小心從神轎縫隙裏滴下來的鮮血踩在腳底。
    絕活【五穀輪回】發動,那一滴鮮血被迅速分解成塵埃。
    前麵遊神的隊伍借著城中眾多的祭祀隊伍掩護,在大街小巷不斷遊走,沒有落下城西任何一座廟宇和神龕。
    最後在傍晚時分,走進一座表麵上跟糞幫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偏僻院落裏。
    這裏已經提前停了三座神轎。
    等遊神的人員全都散去。
    一直等在這裏的【撈屍人】、【二皮匠】、【陰媒婆】三人連忙現身迎上了錢五爺。
    “五爺,我們三個各自遠遠押送隊伍走遍了城東、城南、城北,還穿過了好幾次穿城而過的九龍江支流薌江。
    除了少部分私廟,保證沒有落下任何一座對外公開的地祇廟宇。”
    同時,最後一座神轎落地,四座神轎一起被他們打開,露出四張黑漆漆的大供桌。
    但桌上擺著的不是正常三牲瓜果香燭,而是用大碟大碗裝著的不知名內髒、腦花、肉糜...
    這赫然是帶著濃濃上古遺風的血食供品。
    隻是神轎中貼了符,封鎖住了濃濃的血腥氣。
    這種獻祭方式有一個禁忌名目,叫做:
    “血食過河,正神不收!”
    供桌用於祭祀祖先或神明,其上擺放的供品自有講究和禁忌。
    多用時鮮水果如蘋果、柑橘,忌石榴、李子,梨則為祭鬼專用,數量需為單數盤,不能為雙數盤。
    燈燭用植物油,忌用動物油,西瓜之類的水果絕不能切開...
    而所有禁忌裏尤其以血食為最。
    血食,尤其帶著鮮血的生肉,多用於三官盟威誕生之前的原始祭祀。
    是六天故鬼,也叫六天故氣的專屬科儀。
    留在史料中的,隻有“六鬼”這個整體的稱呼,連哪六鬼、哪六氣都不知道,隻知道同屬於道氣,卻與三官正氣相對。
    “六天故氣稱官上號,構合百精及五傷之鬼、敗軍死將、亂軍死兵,導從鬼兵,軍行師止,遊放天地,擅行威福,責人廟舍,求人饗祠...”
    先賢立下三官盟威和《二十四節律》之後,受承認的國家正祀之神全都禁絕血食供奉,以示與六天故鬼區分。
    與先秦時期“丁巳卜,其求年於大甲,九羌,卯十牛。”“用羌、歲羌、俎羌、卯羌...”動不動就用羌人祭祀的情況大為不同。
    最高規格的也不過是大三牲而已。
    今人根本難以想象上古之風是何等的殘酷。
    其次,“過河”在風水中與水相關,水為財,能載舟亦能覆舟。
    將供桌及其上的物品移至他處,尤其是走過車水馬龍的街道、跨越橋梁就是在“過河”,非常容易化吉為凶,敗壞風水氣數。
    供桌上擺滿血食,還滿城遊走就是標準的“血食過河”。
    放在如今滿城都是的祭祀活動中,凡人可能看不出任何異常,但在各種鬼神陰物的眼裏。
    這就好像在一群酷愛甜豆腦的老饕碗裏加了一勺鹹鹵汁;在精心打理的花園裏扔臭雞蛋;在一鍋香噴噴的海鮮粥裏放了老鼠屎。
    不僅會讓各路正神本能關閉廟門,切斷與這一部分廟宇的聯係,不再收取香火,傳遞旨意。
    遍地的無主香火也會變成最誘人的餌料,惹來野外的邪祟和不列入國家正祀序列的淫祀邪鬼。
    鬼神不是人的奴仆,加上雙方陰陽相隔,平時十天半個月不回應廟祝都很正常。
    短時間內其他人發現不了“血食過河”這種隱秘性極強的小動作。
    等過一陣終於發現的時候,月港已經滿城都是邪祟,誰也顧不上他們了。
    士紳派的幾位大船頭退出月港也不是放棄計劃,而是提前規避損失。
    因為一大波邪祟即將抵達戰場!
    這手段比之前他們手動驅趕邪祟時效率高了太多。
    錢五爺對其他三人誇讚了一句:
    “幹的不錯。
    邪祟集貧賤、衰敗、悲哀、災禍、恥辱、慘毒、黴臭、傷痛、病死、夭亡、孤獨、淫邪、妄想、惡運、疾病、薄命、痛苦、入魔等十八種災禍於一身。
    等到被我們的血食過河吸引,開始大規模聚集,便會衝擊整個月港的風水大局。
    依托八角樓而設的【八方登風臨閣局】絕對鎮壓不住,宴夫人如果真的躲在月港中陰陽交匯的地脈結穴裏,就一定會暴露出來。
    明日我們繼續!
    重新雇傭一批人,可以多轉包幾手隱藏自己,按照雇主的測算,五日之內必有奇效。
    諸位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至於月港數量龐大的底層百姓受到衝擊怎麽辦?直接參與祭祀的遊神人員事後大概率逃不過被反噬的命運怎麽辦?
    嘖,老爺們誰又在乎呢?
    就連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都得捏著鼻子用他們,更何況是一群雜草一樣的黔首小民?
    “血食過河”第一天,月港上空的天色比起平時明顯暗淡了幾分,一輪弦月泛起夾雜血色的昏黃。
    大街小巷裏莫名刮起一陣陣陰風,仿若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