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挪動一邊，在陽陽的頭頂迅速定位百會穴，隨後眼睛死死盯住了百合前後左右各一寸的位置。
    四個位置，卻隻有一個名字。
    經外奇穴。
    四神聰。
    拇指點按法。
    右手劃過一道殘影。
    在即將落到陽陽頭頂之際，
    突然停了下來。
    停住的右手開始顫抖，趙小錘心中突然變得沉寂。
    他的身體也開始顫抖，眼睛不解又絕望地看著孩子。
    熱流沒有反應。
    熱流已經在孩子體內走了兩圈，趙小錘對他的身體有了深入的了解。
    臀部瘀傷，那是家庭暴力所致；內髒撞擊移位，已被熱流輔助中醫內功推拿恢複；腦部輕微震蕩加情緒刺激……
    情緒？
    情緒……
    趙小錘突然眼眶發紅。
    因為最後的呼喚沒有人回應嗎？
    這孩子，壓根兒就不想活了！
    “趙小錘，當你準備玩命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如果出事，所有關心你的人的感受？”
    胖前台的話語仿佛在耳邊響起。
    趙小錘明白關心的人出事後的感受了。
    “陽陽，今天看錯了人沒關係，明天叔就帶你找。”
    “陽陽，你別這樣，你還有叔呢，以後叔養你好不好。”
    趙小錘抬起頭，汗水從額頭滑落，他看著周圍人群，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幹裂的唇瓣徒勞地開合，發不出半點聲響。
    “趙小錘，遇事不要慌，一定要冷靜，辦法是想出來的，不是急出來的。”
    胖前台從來沒離開過前台，卻一直在趙小錘的心裏。
    “他是陽陽，5歲……”
    趙小錘開口了，嘶啞的聲音，哀求的目光，伴隨地上小小的身影，讓現場無數女性捂上了嘴。
    “他剛才叫你了。”
    人們看著，聽著，卻沒有回應，早有冷靜的人把該打的電話都打了。
    “他是陽陽，5歲……”
    社區醫院就在隔壁，現場也有醫生，可剛才那孩子飛的有多高？
    “他剛才叫你了。”
    那個狼狽小夥絕望的表情預示著什麽？
    “他是陽陽，5歲……”
    在攝影機鏡頭下過去幫忙，能幫什麽？
    “他剛才叫你了。”
    女人們紅著眼睛東張西望，她們聽見了那孩子最後的呼喚，她們隻希望，真有那個人出來。
    “他叫陽……”
    突然，趙小錘停下呼喚，眼睛盯在了一個梨花帶雨的身影上。
    “叔，我媽愛吃水果……”
    趙小錘突然想起果果給自己帶銘牌前的情景，他和陽陽在路中央交錯而過……
    “果果姐。”
    “唉~”
    果果腳步急促，風風火火衝了過來。作為母親，她最見不得這樣的事，哪怕後果難料，也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
    她有些狼狽地跑到趙小錘身邊。
    “需要我做什麽。”
    “你應一聲。”
    果果瞬間明白了趙小錘的意思，迅速擦了下通紅的雙眼：“哪個yangyang ?”
    “陽光的陽，不冷的那個陽。”
    果果不敢動孩子，她不顧昂貴的高定製服，毫不猶豫地趴在地上，湊在孩子的耳邊：
    “陽陽，媽媽在。”
    世間最溫柔的語氣，就是媽媽呼喚自己的孩子。
    果果有孩子，她好希望能天天這麽叫他。
    “陽陽，媽媽在。”
    隨著聲聲最溫柔的呼喚，熱流再一次自主動了起來，雖然很輕微，但趙小錘感受到了。
    “陽陽，媽媽在。”
    殘影再一次從空中閃過。
    拇指點按法。
    經外奇穴。
    四神聰。
    一個名字，四個穴位，每穴3秒。
    “噗~”
    汗水流淌，左手撐地，熱流還有剩。
    拇指平推。
    陽脈之海之督脈。
    百會穴。
    走！
    “噗通~”
    隨著趙小錘撲倒在地，在果果一聲聲溫柔的呼喚聲中，在現場無數人的驚呼中，一雙明亮的小眼睛緩緩睜開。
    …………
    人群中，低調的俞小寧見孩子被果果攙扶起來，鬆口氣的同時，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向不遠處的便衣使個眼色，指了指商務公司的攝影機，等便衣點頭後，又拿出手機：
    “陳姨，出事了，現場有很多人錄像。”
    掛掉電話，俞小寧盯上了江瑩等人，她們是最有可能整除幺蛾子的人。
    …………
    這是一場注定令人印象深刻的開業典禮。
    剪彩還沒開始就閉店了。
    換做一般情況，這家店開不長。
    但這卻是最成功的開業典禮，對這家店的技術有懷疑？
    人家現場給你表演了一場起死回生！
    表演的效果，就是華姐應付不了想要‘辦卡’的洶湧人群，高昂的價格並沒有嚇退她們，在請示胖前台後，索性閉店下班。
    …………
    這場意外發生的很突然，突然到時間都過去了十幾個小時，夜色已經來臨，所有經曆這場意外的人們，還在慢慢消化著所見所聞。
    隻有胖前台少見地走出了前台，在這段時間裏做了很多事。
    這是趙小錘求職後，她第一次離開按摩店這麽遠。
    處理了雜七雜八的事情後，胖前台提著打包飯食，另一隻手拉著陽陽，倆人安靜地站在筒子樓宿舍外麵。
    房門打開，一位專家教授帶著團隊走了出來，看到胖前台，帶著尊敬的態度點頭打招呼。
    “小夥子是急性脫水，伴隨心理應激性發熱。”
    專家不疾不徐的話語中透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這讓胖前台暗自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鬆弛下來：
    “麻煩大家了。”
    “陳姐你見外了，有事再招呼啊，保證隨叫隨到。”
    局裏的專家臨走時猶豫著看了眼陽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陳姐，這孩子讓我帶回去檢查下唄……”
    “不行。”
    “好嘞。”
    宿舍裏，劉麗正拿著0.9%生理鹽水盯著床上的趙小錘。
    見胖前台帶著孩子進來，連忙跑過來接過打包飯食。
    胖前台打量了下床上的萎靡小夥，臉色好轉了不少。
    她用手指頭點了點身邊陽陽的小腦袋：
    “你們呀，沒一個省心的。”
    正擔心看著趙小錘的陽陽低下頭。
    一旁擺著碗筷的劉麗抿嘴偷笑。
    “吃飯吧，飯菜都是特意從四季民福帶來的。”
    …………
    “吃飯吧，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魚。”
    同一時間，價值千萬的西城老破小。
    一身疲憊的兒子兒媳下班回來，老周擺好飯菜。
    “謝謝爸。”
    兒子兒媳坐了下來，打量了下老周，見他沒什麽疲憊的樣子，麵麵相覷：
    “爸，單位在城市副中心分了宿舍，三室一廳，實驗二小也在那邊開了分校……”
    “就在這！”老周毫不猶豫做了決定，“分校的校長老師、分校的生源能和這邊一樣嗎，就在這，我不累，你們安心工作，工作忙就別來回折騰，孩子我帶。”
    為了家人，折騰來折騰去，有什麽可累的。
    …………
    垡頭，翠城馨園。
    趙老頭見老太太收拾了一大包東西，忍不住說道：“有的東西監獄不讓帶。”
    “不讓帶就拿回來。”
    老太太有些高興，孩子雖然判了，但是因為認罪態度良好賠償到位，趙無憂服刑時間比預計的要短。
    孩子犯錯了，就算被全社會所有人摒棄，那也是他們的孩子，家人。
    “乖孫，明兒去看爸爸。”
    “看爸爸，看爸爸。”
    “行了，吃飯吧，我點了爐子，今兒吃火鍋。”
    …………
    夜色籠罩垡頭。
    筒子樓宿舍的窗欞中，透出暖黃色的燈火。
    趙小錘安靜地躺在床上。
    旁邊，是老少三人吃著四季民福的可口美食。
    屋子很安靜，安靜的讓覺得自己闖了禍的陽陽，有點忐忑不安。
    劉麗給他夾了菜，想安慰幾句，但看到胖前台麵無表情的樣子，便放棄了。
    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
    突然，飯桌上少的那個人，在床上動了。
    他先是翻了下身體，接著嘴裏開始嘀咕不停。
    飯桌上三人停下了動作，認真傾聽。
    聲音模糊不清。
    …………
    趙小錘在做夢。
    夢裏，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城金融大街15號樓頂，這棟樓有多家知名金融、谘詢機構，最有名的，是國X金X監X管X總X。
    能闖到這棟樓的樓頂上，也算他有本事。
    站在天台上，他突然想到了李穎，他並不是在懷念大胖姑娘，而是回想從她之後遇到所有的人。
    那些拿著退休金的大爺大媽為什麽不出去遊山玩水？
    趙無憂的家人為什麽不放棄‘罪大惡極’的他？
    那些自己定期發信問候，就算自己遺忘也會主動問候自己的老家人，如果知道自己跳下去了，他們會怎麽想？
    還有每次都收留自己，並送上熱乎乎飽腹飯菜的胖前台？
    自己跳下去了，事鬧大，有些人自然會得到報應，但最難受的是誰？
    他又想到了陽陽，在這孩子對生命沒有絲毫留戀的時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不就是認錯了人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咱們再去找。’
    這是自己對陽陽的想法。
    那些關心自己的人會是什麽想法？
    ‘不就是為了學本事吃了社會的虧欠了點錢嗎，又沒作奸犯科，有什麽大不了的，咱們一起麵對！’
    …………
    宿舍裏。
    趙小錘呢喃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
    “媽，我錯了，我不會跳了。”
    “媽媽，我錯了，我再也不跳了。”
    “媽，我錯了，我不會跳了。”
    “媽媽，我錯了，我再也不跳了。”
    劉麗和陽陽聽得一頭霧水。
    胖前台卻慢慢地露出笑容。
    她早就知道孩子心裏有道坎，雖然不清楚他遇到了什麽，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他這句話嗎。
    “劉麗。”
    “哎~”
    “點個酒精爐子，把烤魚熱熱，這道菜熱著好吃。”
    “好嘞~”
    …………
    陳舊的垡頭街道，破敗的筒子樓宿舍。
    樓道裏推著鏽跡斑斑的自行車和醃菜壇子，但二樓最裏間的那扇門縫裏，卻漏出一線暖黃的燈光。
    房間裏，胖前台往陽陽碗裏加了塊最嫩的魚肉，劉麗悄悄把肉汁澆在他飯上。
    陽陽低頭扒飯，睫毛在燈光下投出小小的陰影，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
    老電扇吱呀轉著，將白菜的熱氣吹散在三人之間。誰也沒說話，但三雙筷子時不時碰在一起，發出輕快的脆響。
    不遠處的床上，年輕按摩師沉睡的臉龐，慢慢舒展，露出了溫馨又暖暖的笑容。
    豐子愷《緣緣堂隨筆》曾說過：
    電燈下，火爐旁，最好與家人閑談。
    燈火可親，最是人間樂事。
    …………
    第二卷燈火可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