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琉璃之變
字數:6991 加入書籤
賀景春來時腳步倉促,竟忘了披那件石青寶兔緙絲立領袍。
此刻頸間傷痕赫然可見,如一道淡紅的珊瑚枝斜斜簪在雪緞上,在廊下燈籠映照下尤為刺目。
賀景姿眼尾紅得似染了胭脂,似要滴出血來一般,睫毛上淚珠顫巍巍將墜,恰似雨打海棠般楚楚可憐。偏生厲旻新伸過玉色袖口要扶她時,她忽地朝賀景春眨了眨眼。
那眼神雖隻一瞬,卻似簷下燕兒掠過湖麵輕點春潭,驚起心間細微波瀾。
賀景春瞥見那眼波流轉,心下已然透亮,此刻卻仍笑意溫和地轉向厲旻新,搖頭道:“不妨事的,三姐姐一時心焦,原是情有可原,難免失了分寸。”
厲旻新目光凝在他頸間傷痕,目光越發明滅不定,眉峰蹙得如冷山疊翠,麵色沉得如暴雨前的雲層,半晌方道:“這傷痕怕是要留些日子了。”
賀景姿聽了這話,麵上哭得愈發哀婉,指尖攥緊厲旻新袖口,聲音如雛燕啼血,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
“三哥哥,是我不好,還累得你受苦......”
那淚珠大顆大顆砸在襟上,聲音嬌嬌怯怯,尾音幾欲斷在風裏,比戲文裏的杜麗娘還多三分婉轉淒清。
賀景春看著她哭得眼睛紅腫如桃,卻不知此刻這句話是在關心他,還是在厲旻新麵前演戲,卻仍耐著性子溫言勸慰她道:
"你莫要胡思亂想,秦姨娘的傷藥我已著人送去,她一切都好。”
他捏著藥箱的扣子,語氣裏帶了幾分醫者的沉穩:
“外頭風大,你隻管養著精神,莫要操心旁的,你在外頭自己要顧好自己。既是命中注定,便安心過好眼下日子,於你於姨娘,都是福氣。”
說罷便衝她溫和一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藏著幾分晦澀難辨的意味。賀景姿垂眸替他整理藥箱,指尖在黃銅雙魚扣上輕輕一按,忽而抬眼,麵上浮起哀婉笑意:
"到底是三哥哥心善......"
話音未落,厲旻新已伸手將她輕輕扶至廊下藤椅,親手替她攏了攏披風,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仔細風涼,先喝盞溫茶。”
賀景春見狀,隻得朝二人一揖,轉身離去。
他行至廊下時,還聽到厲旻新在輕柔的安慰賀景姿:“今日我可是瞧得清楚,你受了這般委屈,他們竟連一句貼心話都無……”
月壺提著燈籠走在回廊上,看到賀景春從小泉院出來,忙緊走幾步跟上。
她看著他眉心擰得緊,唇線抿得如冷鐵,若不是那一雙多情眼仍含著三分盈盈,就知道他這是生氣了,否則倒叫人瞧不真切喜怒。
往日裏,他便是被豐年不小心用小刀劃破了手指,也隻是笑著說 “醫者不自醫,無妨”,還幫著瞞著陳媽媽,今日卻連藥箱扣帶都係得極用力,銅扣相撞,發出 “哢嗒” 聲。
"三爺可是為著三小姐傷了四小姐的事動氣?"
她提著燈籠一路往蟾花堂走著,覷著他臉色,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鴻毛。
賀景春忽然冷笑一聲,抬頭望著天上殘月,抬頭望著天上那鉤殘月,倒像是笑自己癡。他搖搖頭道:"不過是突然被叫醒,沒睡好罷了。"
那語氣淡得很,偏偏指尖摩一直挲著頸間傷痕。月壺很聰明,此時卻也不敢多問,待回了蟾花堂,隻默默點了薄荷香,看他對著帳頂輾轉反側,便知他又在想那事,隻放下床幔,輕輕退了出去。
賀景春躺在床上,聽著窗外蟾蜍鼓噪輾轉反側,卻哪裏睡得著?
他盯著帳頂冰裂暗紋,隻覺眼前盡是賀景姿腕間滲血的傷口,那道傷口像條小蛇,在他眼皮底下吐著信子,鮮血每一滴都滴在厲旻新的心尖上。
他如何瞧不出,那血珠落得極有章法,既不滴在地上髒了地毯,也不洇濕太多衣料,倒像是算準了厲旻新會在何時出現,更算準了這道傷痕能讓慶豐伯府上下都覺得她受盡欺淩。
他心裏清楚,今夜之事,怕是她故意引賀景媛前來,再借傷痕坐實對方善妒之名,好讓慶豐伯見識賀景媛的跋扈,相信賀景媛的性子很差,不適合做慶豐伯夫人,斷了娶她的念頭。
如此,明日她帶著這一身傷痕回府,有慶豐伯護著,也就能過得了厲老夫人那關了。日後她在婆家的路,也算鋪穩了幾分。
他忽又想起平日裏賀景姿的眼睛—— 那雙眼睛生得靈動,此刻卻像浸在墨水裏的珍珠,明明滅滅,倒叫人瞧不真切。
"好個一石二鳥。"
想到此處,他對著帳頂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結痂的傷痕。這賀府上下,竟人人都有這般算計,個個都是長著一副玲瓏心腸。
賀景姿修信一封偏偏給了賀景時,把自己的不得已變得合理,讓人可憐可歎,今晚又借著傷痕固寵,賀景媛被當槍使,就連賀景時和他自己,也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直至寅時,他才在斷斷續續的蟾蜍聲中沉沉睡去。
等賀景姿回了慶豐伯府,再過些時日,就到了中秋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今年皇帝在琉璃殿設了宴席,邀了文武百官一同慶賀佳節,著人將補服熨得平平整整。未時三刻出得府去,隻見滿朝文武皆著朝服,佩玉叮當,倒比元日大朝會還多幾分莊重。
酒過三巡,皇帝忽然命人捧上琥珀色酒壺,笑道:"這是朱愛卿親釀的梅子釀,諸位愛卿且嚐嚐,共飲三杯。"
眾人聽到這個名字,麵上俱是一滯,心情複雜,見那酒液入杯時泛著奇異的琥珀光,卻又不得不喝,隻覺得甜膩中又帶著一股奇怪的酸味,恰似烏梅浸了血水。大家本以為是什麽酸梅子果子釀酒。
待三杯下肚,殿中忽有禦史大夫跌了酒盞,瓷片迸裂聲裏他伏地嘔吐,冠帶歪斜如喪家之犬。眾人定睛一看,竟是半條白生生的蛆蟲在杯中扭來扭去。
賀景時瞥見朱成康穿著玄色飛魚服立在禦座旁,嘴角似有若無掛著冷笑。
"臣...... 臣不勝酒力......"
那禦史大夫抖如篩糠,額頭磕出血來。
朱成康卻在此時緩步出列,撫掌笑道:“顏大人這身子,當真是吸足了民脂民膏,用他的血肉釀的酒,倒比瓊漿還醇厚些。”
此言如驚雷炸響,殿中頓時嘩然頓時大亂,眾人聞言握著酒杯的手直發抖,指節都泛了青白,賀景時隻覺喉間翻湧,強忍著攥緊了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更有那眼尖的,瞧見自己杯裏竟有蛆蟲蠕動,當下便忍不住在殿上嘔了起來。殿中此起彼伏的嘔聲如浪,卻聽皇帝沉聲道:
“殿堂失儀者,一律嚴懲!”
聲如冰錐落地,滿殿文武霎時噤聲。此事一出,眾人不得不強忍著胃裏的惡心,對著皇帝的賞賜叩首謝恩。
待回得府來,賀府幾個爺們俱是臉色發青,在花廳裏吐得翻天覆地。賀景春聞得動靜,忙命人煎了藿香正氣湯,見三老爺抱著鎏金痰盂直不起腰,便遞了塊醒神的冰片過去:
"三叔叔且含著這個,我再開個清熱化濁的方子,三日後準保見效。"
那語氣如常,眼底卻藏著幾分心驚。他如何不知,這哪裏是什麽酒,分明是朝堂潑下來的一盆血水,幾個人被波及到了而已。
後來幾日,據說言官都要把他府邸的門檻給踏破了,彈劾的奏折如山一般壓到了皇帝案前,直指朱成康喪心病狂,糟踐百官,簡直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裏。又有甚者翻出當年威平王妃被刺殺一事,直指是他所為,害得王妃差點上吊以示清白。
誰知皇帝第二日捏著這些奏折當堂罵了顏安這事,越說越激動,連著又遷怒了幾個人,遷怒數人,貶職的貶職,罰俸的罰俸,還說此舉正好借著鹽稅和顏安一事敲打眾人,殺一殺肮髒心思,讓眾人不可忘了職責和良心。
眾人便不敢再吭聲,卻仍心有餘悸。但為了撫平百官憤怒,他還是把朱成康當堂狠狠打了三十大棍,叫人丟回府裏,讓他好好靜思己過,誰都不許去看,不許叫禦醫。
“春哥兒,春哥兒!”
賀景春正在蟾花堂曬藥,忽聞三老爺在外喚他,忙迎出去,隻見他又帶了兩三個同僚,個個麵色青白如紙的過來。
原來朱成康釀人酒一事發生後,賀景春這幾日院裏的門檻也快要被二老爺他們踏破了,和他們交好的一些同僚們一聽說自己是齊國安的徒弟,便日日找自己要開什麽方子清一下腸胃。
剛開始隻是來一個,後麵便呼啦啦來了一群人。
賀景春忙迎了上去,輕車熟路的給眾人端上了正在罐子裏溫好的藥,忍著笑道:“各位叔叔伯伯慢點喝,我再給你們包點清火排毒的藥,喝兩日便大安了。”
賀景春被打擾了好幾日,他看著眾人十分難看的麵色覺得有些可憐。
這些官老爺平日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慣了,哪受得了這般刺激?他們這幾日一來便圍在蟾花堂,一起破口大罵朱成康,不得不說,各位大人都是科舉出身,罵的話那是不帶一句重樣的。
朱成康是個厲害的主,硬生生的把一群出口成章、言語得體的儒雅官員逼得言語粗俗,如同一群醉漢罵街一般。
什麽喪心病狂、不得好死,罵得一句比一句髒。
更有甚者說了兩句,一麵痛罵朱成康,一麵回憶杯中蛆蟲,往往罵著罵著便又嘔起來,連帶著一些人受不了刺激,也一並跟著嘔了起來。直把好好的院子弄得烏煙瘴氣,如此行為反複多次,搞得賀景春很是鬱悶。
豐年皺著眉和幾個小廝收拾完蟾花堂,苦著臉說了兩嘴:
“三爺,小的都覺著咱們好好的一個院裏有味了......那個朱指揮果真如各位大人所說的一般喪心病狂,連這等惡毒的法子都敢用,害咱們沒得白白辛苦了那麽多日。”
賀景春隻是擦著齊國安送他的一個九霄琉璃彩繪青鸞羊角燈,扯了下嘴角。
他知道朝堂鬥爭從來都是最肮髒的算計和手段,當下隻是心有戚戚道:“......震懾百官的法子,尋常人原也想不出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私底下又偷偷問了三老爺細節,三老爺卻麵色大變:"莫提!莫提!啊!"
一邊尖叫,逃也似的走了,聽都聽不得朱成康這個名字。
他不死心,又去問了賀景時,當時賀景時看向他的眼神卻是陰暗不定,又見他盯著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發怔,挺著胸喘息了半日。
賀景春看他臉色難看,以為他氣狠了,本來都要轉身回去,賀景時卻忽而又嘔得翻天覆地。
如此這般,賀景春便知此事涉及極深,遂不再多問。隻覺得這人手段變態毒辣得很,把人活生生拿去泡酒,還讓人喝下去,想想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日子一天天過去,賀景旭他們要科考,府裏的關注點這才慢慢移了過去。賀景春心裏卻是七上八下,明日就要放醫榜了,也不知自己考得如何。
齊國安這陣子待在太醫院裏,隻和自己寄了信,說是在太醫院閱卷,外加宮裏出了事,這才一直沒回來,等醫榜出來那幾日他就會回齊府。
轉眼到了放醫榜的日子,蟾花堂裏天不亮便鬧起來。豐年一大早便拉了賀景春起床。賀景春則是一臉發懵的被他拉起來,又要躺下去,豐年又拉了他起來,如此反複幾次,賀景春憋著股起床氣,隻得跑去東廂房睡覺。
豐年追著賀景春跑,著急道:“三爺,今日要放榜,您可晚不得呀。”
賀景春最終被他按在妝奩前梳頭,豐年把臉巾浸了水,胡亂的抹在賀景春的臉上,有些高興道:
“三爺快看,脖子上的傷都快好了!這下好了,免得讓陳媽媽日日擔心發炎。”
賀景春睡眼惺忪瞧了眼漏更,這才剛過卯時,眼睛還半睜半閉呢。
他正要倒頭繼續睡,忽聽得屏風外有人笑道:"好個懶蟲,當年我中榜前一晚,可是睜眼到天明。"
卻是賀景時掀了簾子進來,身上還帶著絲絲朝露寒氣。
賀景春卻已經躺下了,賀景時大步進來,一把將他從床上拉起:"今日放榜,你倒睡得安穩。"
“榜就在那掛三天,無妨的。”
賀景春痛苦的哼哼,卻抵不過賀景時的力氣,隻得起來換衣,和他一同出了門。
賀景時平日上衙都是坐轎子,今日卻特意騎了匹馬,和賀景春一人一馬去了別館。
喜歡什麽?男的穿越到古代宅鬥?!請大家收藏:()什麽?男的穿越到古代宅鬥?!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