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墨香攜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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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當九月,金風送爽,玉露生涼。蟾花堂前的紫蘿開得正盛,碎玉似的花瓣上凝著晨露,映著初陽,宛如珠璣錯落。
那香氣混著廊下茉莉的清芬、七裏香的幽韻絞作一團,在晨霧裏悠悠轉轉,竟似有了靈性般,直往人衣袖裏鑽。
賀景春從太醫署值了一夜宮差回來,眉梢眼角俱是倦意,偏生那雙眸子依舊清亮。
他眼底青影未散,此刻卻顧不上歇乏,隻叫豐年將新買的煙鬆墨、紫毫筆細細包了,又親自去酒樓取了隻剛出爐的鮮汁燒雞。
那雞皮烤得金黃流油,脂香混著蜜糖味兒,嫋嫋娜娜地飄散開來,原是賀景明素日裏饞得緊的吃食。
豐年趕著青布馬車停在垂花門外,見自家三爺抱著個描金漆盒出來,盒角還露著截油布包,便知是給五少爺的吃食,忙上前接過其他匣盒安置妥當,便側身用胳膊肘護著,生怕碰碎了裏頭的東西。
一路行至小池堂,隻見窗紙上映著個伏案苦讀的身影,賀景明這陣子被拘在書房苦讀,往日裏愛玩鬧的性子也收斂了些,賀景春看他整個人性子都沉穩了不少。
賀景春掀簾進去時,他正對著一卷《禮記》蹙眉,指尖無意識地卷著書頁邊角,衣袍袖口沾著幾點幹涸的硯痕,顯是用功許久。
他今兒個把辮子鬆了,墨發披散半邊,襯得臉越發白淨。聽見簾子響,他頭也不抬就嚷:
"豐年這小子又來送點心?我可不再吃蓮子羹了,膩得慌!"
他忽而聞到一股燒雞味猛地抬頭,見是賀景春,眼睛先亮得似點了燈,卻又故意板著臉,嘴角藏著幾分笑道:
“喲,哪陣風把值夜的貴人吹來了,怎的有空臨幸我這苦窟?”
那語氣裏的親昵,卻藏不住眼底的歡喜。
賀景春將漆盒往桌上一放,故意使了三分力,盒蓋 “啪” 地彈開條縫。
賀景明見狀,猴兒似的湊上前來,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也不等吩咐,先眯眼覷了覷那漆盒,然後徑自打開盒蓋查看。
裏頭整整齊齊碼著十錠墨塊,側邊還放著一方金星歙硯,硯池裏臥著支剛開鋒的紫毫筆,筆杆上纏著圈兒猩紅絲線,原是賀景春特意尋來,圖個 “妙筆生花” 的彩頭。
“好你個三哥!”
賀景明眼睛笑得眯成縫,拈起墨錠對著光瞧,墨錠上的鬆煙紋路如遠山含黛,細膩溫潤。
“早聽聞徽州胡家的煙鬆墨能入紙三分,怎的突然想起我來了?莫不是聽誰說我近日文章得了先生誇讚,特來收買人心,籠絡我這案頭鬼?”
說罷便擠眉弄眼地去看賀景春,還伸手搶那盒子過來,袖口掃過硯台時險些將水盂帶倒。
賀景春忙伸手扶住,見他沒個正形,抬手作勢要打,指尖卻隻虛虛點了點他額頭,嘴裏笑道:
“猴兒似的,都說自己文章有進步了,說起話來怎的還像個沒籠頭的馬駒。你這人好沒道理,枉我還記著你愛吃的鮮汁燒雞,今兒巴巴的帶了來,又尋了這好墨,這一套文房下來,可費了我不少體己錢。倒成了收買人心?你且聞聞,這雞皮上的蜜糖可是剛熬的。”
賀景春說著便將油布包打開,那燒雞的香氣頓時彌漫開來,金黃的雞皮還在滋滋冒油,混著桂花蜜糖的甜香,勾得人食欲大動。
“罷了罷了,豐年咱們走,沒得在這邊討人嫌。咱們好心拿東西過來,別人卻以為咱要獻殷勤,快別在這自討沒趣。”
賀景春作勢便要走,賀景明見狀,忙壞笑著拉住他衣袖:“好三哥,別介啊。筆墨硯台和衣裳棉襖都有了,這雞才是正緊的,可得讓我啃完!”
“嚐嚐?膳房李師傅新學的方子,蜜糖是剛熬的,還帶著桂花味兒。”
賀景春笑眯眯的打開遞到他麵前。
賀景明哪裏還顧得上說話,抓起雞腿便啃,油星子沾了嘴角也不在意,含糊著道:
“還是三哥疼我…… 不像二哥,前日還說我字如鬼畫符,該拿針戳手。”
賀景春笑著坐下來,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隻雞。
賀景明撕了個肥碩雞腿遞過來,他卻握住弟弟的手腕,將雞腿塞回他口中:“原就是給你備的,我用過早飯,並不餓。”
賀景春笑著坐下來,看他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啃得忘形,又忍不住添一句:“慢些吃,沒人跟你搶。”
賀景明抓起雞翅膀啃得嘖嘖響,又掰了個雞腿啃得汁水淋漓,忽然把雞骨頭往賀景春嘴邊送:"三哥嚐嚐這雞皮,比李媽媽做的糖耳朵還脆。"
見他搖頭,便把雞骨頭往桌沿一磕,抽出根完整的腿骨遞過去:"給你攢著玩,像不像你醫書裏畫的脛骨?"
此刻賀景明啃完雞腿,竟用指腹把雞骨上的油花抹在宣紙上,歪歪扭扭畫了隻肥雞。
"這是給三哥的謝禮。"
賀景春看著那張油膩膩的宣紙不由失笑,還很好脾氣的疊起來讓豐年收好了。
賀景明正吭哧吭哧的吃起來,他咽下雞肉,忽而正色道:“聽聞二姐姐婆家見她久無身孕,正逼著二姐夫納側室呢。等我考完,定要找二姐夫說道說道,哪有這般輕慢妻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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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春趕緊製止住他:
“胡鬧。三嬸嬸已托我尋了懸壺閣的張大夫,專治婦人症候,我已打點好讓她帶二姐姐去瞧。你隻管安心考試,旁的事莫要插手。這等家宅之事咱們小輩插不上手,我也隻能幫二姐姐找大夫瞧瞧身子,好好調理著,日後好生個哥兒。”
他搖搖頭,一想到以往在家十分不食人間煙火的賀景妍,竟也在信裏好脾氣的說起這事,明裏暗裏的透露婆婆對她不滿的事,十分無奈。窗外鬆樹影搖曳,映著窗紙,更添幾分愁緒
唉......
賀景明繼續吃著那隻雞,賀景春忙給他端了壺菊花茶,又遞過帕子讓他擦手,等到他把那隻雞都吃完後才帶著豐年去飛雨閣。
賀景時卻已經在裏麵替賀景昌整理東西了,他正往賀景昌的竹簍裏塞棉被,嘴裏念叨:
“夜裏涼,護膝可得綁緊了,別學你二哥,凍得直打噴嚏。”
看到賀景春過來,指著他衝著賀景昌笑道:“瞧瞧,我說什麽來著,這人定是要過來給你添東西的,比算卦的還準。”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看賀景春帶來的東西。
兩支紫毫筆筆鋒銳利如出鞘劍,十錠鬆香墨塊烏黑發亮,透著淡淡的鬆煙香,還有一方四合硯,石質溫潤,硯背特意沒有刻字。剩下的便是夜裏用來防夜寒的鹿絨護膝、一床棉被及一匣桂花糕、綠豆糕等細巧茶點。
他摸出方四合硯:“這硯台你先用著,比我給你的那方端硯輕些,考場裏拿著不費勁。”
賀景時忽而瞥見賀景春袖中露出的藥包,不由得雙眉緊蹙:“你臉色看起來不好,可是又發咳疾了?”
賀景春隻笑著擺手道不妨事。
此時賀景昌正在案頭理書,案頭堆著《禮記》與策論範文,他卻神色沉靜,如鬆如竹,聞言抬眼望來,目光沉靜如水,嘴角卻含著三分笑意:
"三哥哥昨夜當值,怎的還勞神過來?"
見到沒有帶字的,賀景時這才放到賀景昌的竹簍裏,拍著賀景昌的肩膀認真叮囑,神色轉為鄭重,語氣懇切道:
“雖說父親也過來說了兩句,我卻還要再嘮叨兩句。這次秋闈隻當平日一試,無需過於緊張,你且放寬心,縱使不第,三年後再考便是。咱們賀家子弟不求一舉登科,隻是場上需盡心竭力,莫負了十載寒窗,但求問心無愧。”
賀景春將鹿絨護膝和棉被放進竹簍,又把一盒子杏仁酥遞給他:“這是鋪子師傅新做的,你夜裏溫壺茶配著吃,別委屈了自己。”
說罷賀景春又往賀景昌的炕桌上放了包炒栗子,招呼二人過來吃。賀景昌看那栗子殼上還帶著暖意,想必是剛從糖炒鍋裏撈出來的。
賀景昌在一旁垂手站著,常在國子監穿的青布儒衫洗得發白,卻漿洗得一絲不苟,領口袖口纖塵不染。
他點點頭,蓋住了手腕深處的紅痕,那是前日在國子監被同窗推搡留下的傷。
他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的笑意,看著眼前二人。
麵上雖言笑晏晏,隻是那眼底深處,卻似藏著一潭深水,瞧不真切,望不見底。
屋內二人,一個神色沉穩滿是關切,一個笑容溫煦如春風拂麵,倒叫這深秋的屋子添了幾分暖意。
深秋的夜風吹散了夏日的炎熱,蟾花堂裏的紫蘿已經開始零碎掉落花瓣,混著茉莉和七裏香,滿院飄著清新的花香。
賀景春這日下了夜值,齊國安看他困得腳步虛浮,走路都東倒西歪的,便叫豐年駕車隨自己回了較近的齊府,等賀景春醒來時已是到了午時三刻。
他用了飯後便要回了賀府,上車時卻望見豐穗也來了,正一臉凝重地候在車旁。
賀景春笑道:“平日裏隻顧著算鋪子賬目比我還忙,倒是難見到你,今日怎得有空來?”
豐穗撓著腦袋笑了一陣子,搓著手欲言又止,半晌才低聲道:“三爺,二爺出事了。”
賀景春吃了一驚,今日不是哥兒幾個要去秋闈的日子嗎?還能出什麽事?
“二爺一晚上都沒回來,二老爺發了狠,卻也不敢伸張,派眾人悄悄去城裏尋人,把二爺平日裏會去的地方尋了個遍,可還是沒找到。”
賀景春心下不安:“你來的時候可找到了?”
豐穗點點頭,麵色很是難看:
“後來還是二老爺的上司王大人撞見二爺從......從水煙樓慌慌張張的跑出來,連衣領對襟的扣子都沒扣好。”
他頓了頓,見賀景春目露驚色,又續道:
“還是王大人心善,好心備了車馬送二爺去貢院,不想二爺從青樓出來這一幕被許多人瞧了去。王大人還親自送了二爺去,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小的從府裏出來時,二老爺已經把二爺捆了起來......”
賀景春瞬間想到了二叔的頂頭上司,大理寺卿的王大人,這人的性子出了名的冷淡,在大理寺並不好相處,平日裏也不會對誰的事情說幾句話。
而二叔這些年為官為人從不出錯,大哥哥年紀輕輕卻是五品官,他又靠著大姐姐當上了四品左少卿,突然發了善心送賀景旭去了貢院,還被一大幫人看見了,實在是很難懷疑他不是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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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自家哥兒來貢院的官老爺和官太太可是多得很哪......
賀景春隻覺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正待再問,豐穗卻更顯惶恐,支吾道:
“三爺,這事還沒完,二爺在貢院前下馬時,正好咱們家二老爺都在貢院門口等他。隻是二爺在拿齊東西後排隊時突然被人撞了個滿懷,袖中滾出個卷軸,直愣愣的鋪開......好巧不巧就滾到了禮部官差腳邊......”
賀景春看他說的支支吾吾的,驚覺此事不一般,忙抓住他的袖子道:“可是八股製藝的文章?!”
豐穗慌忙點點頭。
賀景春聽得心頭一沉,忽的想起年初賀景昌對女使說的話,閉目沉思片刻,忽又想起什麽,嘴角遂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問豐穗道:
“四弟弟呢?”
豐穗以為他在關心賀景昌,忙道:
“三爺放心,四爺一早便在貢院前排隊了,二老爺原在貢院前等二爺,不想出了這檔子事。那份卷軸,早被王大人及一眾送考的官眷看了個真切......”
這法子又準又狠,賀景昌知道若是賀景旭在考場上被當場搜到,賀家的名聲就會一落千丈,就算自己真的高中,有個這樣名聲的兄長,自己往後的仕途,甚至親事都會受到影響。
他在賀景旭排隊時出了這麽一招司馬昭之心,賀景旭的名聲完完全全的毀了,至少在他下次中榜之前都洗脫不掉這個臭名。
賀景春知曉,這是他要徹底毀了賀景旭的名聲。
他隻是好奇,王大人的出現是賀景昌一早就算好的,還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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