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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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的複旦江灣校區,晨曦微透梧桐葉隙,行李箱輪轂聲已如潮汐般漫過林蔭道,新生報到的熱烈序曲就此奏響。
    校門處鮮紅的迎新橫幅如河流蜿蜒,誌願者“藍馬甲”穿梭其間,接過行囊的手與汗濕的衣襟,構成了新生踏入象牙塔的第一幀溫暖畫麵。
    四棟19層新建宿舍樓巍然矗立,近5000名學子在此安家。
    樓前排隊的長龍中,父母反複叮嚀,新生踮腳張望。
    低床櫃、四人書桌等嶄新家具靜待開啟,保潔人員穿梭於走廊做最後檢查,消毒水氣息混合著夏末青草香,沉澱為“新家”的初印象。
    一位父親扛著新買的被褥登上宿舍樓電梯,對著自己的女兒笑歎:“這可比我和你媽當年讀大學的條件好太多!”
    兩手提著行李的女兒滿麵興奮、憧憬,撇嘴嘟囔道:“老爸,時代不同了,你上大學時手機還隻能打電話和發短信呢?!”
    “時代是不同了,不過知識永遠是有力量而寶貴的。
    物質財富是暫時的,錢財也許有用完的那一天,但是知識財富卻是用不盡的。”
    父親叮嚀著道,“囡囡,要在學校好好讀書,也要學會獨立思考。
    廣見聞,多閱讀,勤實踐。”
    也是所在高中學霸的女兒正了正神色,看向父親,認真回答道:“老爸,我會繼續努力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父親欣慰的看著女兒,輕歎了口氣,道,“隻是初心易得,始終難守。學不可以已。
    那一口氣要一以貫之,持續堅持才是最難的。
    不說了,等下放好東西我們就去你們學校食堂試試這裏的夥食怎麽。”
    ……
    作為校園新地標的江灣北食堂,三層空間化作人聲鼎沸的“美食博覽館”。
    一層大眾餐窗口蒸汽升騰,江南點心、各色麵檔前排起長隊;二樓自選餐區的智能稱重台前,新生好奇地嚐試操作;三樓烤鴨香氣繚繞,包間裏已坐滿聚餐的家庭。
    1400個座位幾近滿員,送餐機器人靈活穿行,餐盤碰撞聲與方言交談聲交織成獨特的“開學交響”。
    ……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
    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
    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屍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
    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戴著黑色口罩的任無鋒坐在女生宿舍樓必經之道的一把林蔭長椅上,合上了手中的《莊子》。
    “還嬰大法”的靈覺有感,任無鋒站起身來,向女生宿舍的反方向走去。
    任無鋒走了兩分鍾後,對麵遠遠的出現了一道修長窈窕的久違身影。
    ……
    九月的驕陽高懸,慷慨地向江灣校區傾瀉著滾燙的金光。
    林蔭道兩側的梧桐樹在風中微顫,深綠的葉片縫隙間漏下無數晃動的光斑,猶如地上跳躍著無數碎金。
    蟬鳴從高樹濃蔭裏傾瀉而出,織成一張綿密而燥熱的聲網,嚴嚴實實地裹住了整條道路,仿佛連空氣也在這無休止的鳴叫裏微微發燙。
    就在這片光與聲交織的灼熱幕布中,秋伊人目不斜視,緩步而行,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秋伊人頭上白色的遮陽帽簷壓得很低,帽簷下隻露出一雙眉眼,臉上嚴嚴實實蒙著一隻印著五星紅旗的口罩。
    她右手緊握著一個碩大的黑色拉杆箱,箱輪碾過路麵,發出單調而固執的聲響。
    秋伊人那霜雪般的銀色長發被風輕輕撩起,在陽光下竟折射出清冷的光暈。
    秋伊人銀發瀟灑,身材曼妙,行止自有一番風儀。
    盡管戴著帽子和口罩,秋伊人眉眼氣韻之靈動清逸依然能讓人一眼難忘。
    口罩上方,那雙眼睛靈動清澈,宛如冰封湖麵下悄然湧動的清泉,僅僅一瞥,便足以在紛擾喧囂的新生報到日裏,鑿開一道令人屏息、過目難忘的縫隙。
    自秋伊人踏出校門出租車的那一刻起,這抹銀色的身影便如磁石般牽引了無數視線。
    提著行李的新生們,拖著疲憊步伐的家長們,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這清冷獨特的存在所吸引。
    人群裏泛起一陣微瀾,低語聲如潮水般暗自湧動。
    “看那頭發,銀色的,好酷!”
    “好有氣質的女生!看起來應該是學姐!”
    “不知道是哪個係哪個專業的學姐?”
    “真像畫中走出來的人……”
    議論與目光如影隨形,秋伊人卻渾然未覺,或隻是早已習慣。
    “秋學姐!”
    “秋同學,這邊!”
    招呼聲此起彼伏。
    老生們中顯然有認得這位大美女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熟稔與熱切。
    秋伊人時而腳步微頓,目光循聲輕輕掃過。
    她口罩上方露出的眉眼間,會浮起一絲極淡的禮貌漣漪,稍縱即逝,如同蜻蜓點水般不著痕跡。
    然而很快,那點微瀾便迅速沉沒,恢複成一池深不見底的靜水。
    有幾個男生還大著膽子上前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拿行李,然後在秋伊人漠然的眼神中尷尬著微笑退去。
    離老生開學還有一周時間,這三天主要是新生報到入學,老生還要在後麵兩天。
    因此除了配合服務新生報到的老生們,如今就返校的老生還比較少,否則跟秋伊人打招呼或者嚐試搭訕的老生會再多好幾倍。
    雖然這位江灣校區“校花”的清冷與她的顏值一樣出名,就沒聽說過有搭訕成功先例的,但是奈何其容顏如此美好,總有些男生忍耐不住必須去試試才能甘心的。
    某人不是說過了麽?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就實現了呢。
    秋伊人其實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她隻是在家裏待久了,忽然想早點返校,就跟父母長輩說了一聲,訂了高鐵票,就提前回來了。
    嗯?
    為什麽用“回來”這個詞?
    分明自己是從家裏“過來”的才對。
    然而,捫心自問,秋伊人卻知道自己要提前“回來”魔都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唉,還不是因著那心間念念的人兒,
    因著心頭那渺茫而莫名的期望嗎?
    秋伊人,明知道,他那麽聰明而有財有勢的人失聯那麽久意味著什麽,你又在期望著什麽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本來是多麽美好而難得的遇見和默契相得啊!
    那麽有才華有內涵的人!
    那麽氣質卓然又通達靈透的人!
    而且眼睛和模樣還那麽好看!
    笑起來的樣子簡直讓人迷迷瞪瞪……
    怎麽,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呢?
    故事才剛剛驚豔開篇,我才剛剛決心慢慢與你相處下去,發現你更多的美好,怎麽能就此戛然而止?
    差不多五個月。
    一百四十三天。
    一人獨處時的黯然神傷,
    午夜夢回時分的蜷身自抱……
    這些點點滴滴,都在訴說著初戀女孩心底的思念、悲傷,以及不甘。
    真真是個亂人心意又害人不淺的冤家啊!
    秋伊人邊心裏怨歎著,邊目不斜視,繼續往宿舍走去。
    “同學,我幫你拿行李吧?”一個清脆的年輕男聲在秋伊人耳邊響起,道。
    這個男人明顯膽子更大點,他的一隻手甚至已經伸向了那根大大的拉杆。
    秋伊人倏然停步,側眼看向右側正在伸手的某個男人。
    這是一個挺帥的年輕男人,五官還行,不過遠沒有她心裏的那個男人帥,差挺多的。
    這個應該是大二或大三老生的男人挺高的,不過沒有她心裏的“他”高,還矮半個頭吧。
    年輕男人站得也鬆鬆散散的,遠沒有“他”筆挺板正、如鬆似劍的卓茂氣度。
    年輕男人臉上掛著自認為很和煦陽光的本人招牌笑容。
    秋伊人看著這張笑臉,卻隻覺得虛假庸俗。
    人和人的笑容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果然!
    人和人的差別,有時候比人和狗的差別還要大!
    秋伊人就用這種“人不如狗”的平靜冷漠的眼神看著身側的男人。
    這是今天第幾個了?
    不算高鐵上的,進校門這一會工夫這是第幾個搭訕的男人了?
    第五個,還是第六個?
    沒印象了。
    總之也不是什麽需要記住的東西。
    秋伊人的目光如冰棱般,那眼神裏並無怒氣,隻有一片漠然的空曠,仿佛穿透了眼前活生生的人,望向某個遙不可及的虛空。
    搭訕的男人在秋伊人漠然的眼神下逐漸笑容僵硬——
    男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化作尷尬的訕笑。
    他訕訕地縮回手。
    畢竟是複大學子,自認有涵養重體麵的男人換上了歉然的微笑。
    他微欠身,張開嘴巴,就要禮貌說一句退去。
    “同學,需要我幫你拿行李嗎?”
    一個有點特別的年輕男聲響起,道。
    這道聲音帶著某種金屬的磨砂質感,很有識別性。
    清朗激越,如金聲玉振,帶著種很容易讓人信服的感染力和底氣。
    得!
    又來了一個搭訕的“同行”!
    哈,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哥們!
    搭訕的男人暗自嗤笑著,覺得心中的尷尬鬱悶舒解了許多。
    自己的失敗固然沮喪,“同行”的失敗解我心憂。
    哈哈——
    搭訕的男人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轉身看向了停在校花美女身前的男人。
    轉身的同時,他注意到校花女孩的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
    秋大校花那平靜美好的麵容起了明顯的變化。
    她有些遲疑、遲緩甚至有些機械木楞的轉頭去看“新的同行搭訕者”。
    他看到這個身材修長的“同行”摘下了口罩,露出了比他“應該帥一點點”的麵容。
    “同行”微笑著看向校花女孩,同時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羞恥的伸出了右手,想去摘秋大校花的口罩。
    咄!
    色膽包天!
    竟敢如此唐突佳人?!!
    嗬嗬,等著被扇巴掌、顏麵掃地吧——
    接下來的一幕徹底讓他目瞪口呆,震碎了三觀,懷疑了人生!
    剛剛還對他冷眼漠視的清冷校花,不僅任由這個“同行”摘下口罩,不加以申飭,她甚至——
    她甚至還帶著點主動的將臉頰貼在“同行”的手掌上,任由這個該死的“同行”輕撫著!!!
    秋大校花那美麗絕倫的麵容且帶著幾分激動、坦然和受用——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同行”的成功更令人痛心疾首。
    啊啊啊啊啊!
    怎麽可能?!!
    這個家夥不就是比我帥一點點而已嗎?
    至於嗎?
    至於嗎!!!
    靠,天道何其不公!!!
    命運待我何以如此之薄!!!
    道心破碎的搭訕男狼狽愣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看著“同行”左手拉著行李箱,右手牽著校花美女的小手,施施然遠去。
    第四卷,淵默雷聲,啟章。?“屍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即使表麵上像屍體一樣沉靜無為,但內在的精神和才華卻如同潛藏的龍一樣,終將在適當的時候顯露無遺;雖然外表深沉靜默,但言辭或行動卻如同雷鳴般有力,能夠產生深遠的影響。此乃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