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極光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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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學長,不開玩笑了。”
    已經完勝兩次的秋伊人不為己甚,見好就收,回到開始時候的話題,道:“學長你去過那麽多地方,有沒有哪次旅行的經曆是很特別的?”
    “很特別的?”
    任無鋒微微沉吟,想起那首自己最愛的長詩,在此時用來回答秋伊人的問題倒是很合適.
    任無鋒神情悠悠,聲音也悠悠,吟誦道:“我看過無數次月亮:滿月如金幣,寒月潔白似冰屑,新月宛如小天鵝的羽毛。
    我看過大海平靜如止,顏色如緞,或藍如翠鳥,或如玻璃般透明,抑或如烏黑褶皺的泡沫,沉重而危險的翻動著。
    我了解寧靜:一口新井中寒冷又樸實的寧靜;一個深洞中無情冷酷的寧靜;炎熱迷離的午後萬物被炎炎烈日催眠的寧靜;一曲美妙音樂結束的寧靜。
    我聽過夏日蟬鳴如芒在骨,我聽過樹蛙,在無數螢火蟲點亮的森林中,演奏著如巴赫管弦樂般美妙複雜的旋律。
    我聽過啄羊鸚鵡飛躍冰川叫喊著,像老人呻吟著走向大海。
    我聽過狼群在冬夜對月長嚎,紅吼候嘯震山林。
    我聽過珊瑚群中異彩斑斕的魚群發出的吱吱、呱呱和呢喃。
    我見過蜂鳥如同寶石一般圍繞著開紅花的樹閃爍,如陀螺一般哼鳴作響。
    我見過飛魚如水銀一般穿越藍色海浪,用他們的尾翼在海麵上劃下銀色痕跡。
    我見過琵鷺像朱紅的旗幟從鳥巢飛往鳥群。
    我見過漆黑洳焦的鯨魚,在如矢車菊般的藍色海洋中停留,呼吸間創造了一個凡爾賽宮的噴泉。
    我見過陽光熨展蝴蝶的翅膀,它浮現、停頓、又扇動。
    我見過鮮如火焰的老虎在長草之中親昵。
    我曾被憤怒的烏鴉俯衝攻擊,如魔鬼的爪牙黑暗順滑。
    我曾躺在溫暖如牛奶、柔順如絲綢的水中,任一群海豚在我身邊嬉戲。
    我曾遇到過無數生靈,曾看過無數美景……”
    他的聲音特質很明顯,這聲音中又帶上了目睹這些盛景時候的記憶感情——
    因此,任無鋒吟誦詩篇時,便有一種特別感染人心的穿透力。
    秋伊人手托著下巴,微微仰頭,看著他吟詩時的側顏和風儀,覺得特別特別特別有魅力——
    秋伊人隻覺鬼迷心竅般,一時失神。
    而即將收尾的任無鋒凝視著秋伊人的眉眼,眼神溫柔,聲音也溫柔道:“然而這一切卻未與你共度。
    這都是我的損失。”
    在男人溫柔的眼神、魅惑的聲音和俊美的麵龐中——
    秋伊人沉了下去,
    沉了下去,
    沉了下去……
    秋伊人感覺自己沉入了愛情的溫暖海底,再也無能自拔而出。
    而氛圍至此,經驗豐富的“帝王愷撒”上身微傾,向著美麗女孩的紅唇吻了下去——
    而秋伊人無意識的鬆開了牙關,配合迎合著心上人。
    這是一個溫柔、綿長的熱吻。
    23點的秋夜微涼,露水無聲地爬上庭院草木的葉尖。
    別墅旁的老銀杏篩下細碎的月光,在青石板上鋪開流動的銀斑。
    在秋伊人下意識動情著扭動身體的時候,並不想這麽快就草草吃掉這頓美味佳肴的任無鋒放開了她。
    秋伊人眼角含春,麵紅耳赤,戰術性去抬頭望月。
    任無鋒也很體貼的不再用灼灼的目光或者戲謔的表情對著女孩,而是靜靜抿著桂花茶。
    過了好一會,等秋伊人平複下情潮,消退去臉上的紅暈,任無鋒才打破安靜,道:“要說最特別的旅行記憶,還是有的。”
    秋伊人於是側過頭來,目光沉靜地落在他那張百看不厭的臉龐上。
    任無鋒輕輕轉著茶杯,神情舒展平和,望著夜色,淡淡道:“我曾經獨行於費爾班克斯的冰原……
    白晝,是死寂的純白,無邊無際,單調得能吞噬一切想象。
    而夜晚降臨,那種黑……”
    他頓了頓,眼神幽幽,似乎在尋找最貼切的形容,繼續道,“是純粹的虛無,濃稠得如同宇宙誕生前的混沌,能一口吞掉你所有的存在感。
    隻有眼前那堆篝火,是這冷酷世界唯一跳動的、脆弱的心髒。
    冷,不是皮膚的感覺,是無數細小的冰針,穿透最厚的鵝絨,直往骨頭縫裏鑽,往骨髓深處紮。”
    任無鋒側頭,看向秋伊人,臉上帶著追憶,道:“隻是突然——
    毫無征兆地,像有神靈用無形的巨指,在天鵝絨般的墨黑天幕上,漫不經心地劃開了一道口子……”
    任無鋒的呼吸明顯變得深長,道“起初,隻是一絲遊移的、怯生生的幽綠,像幽靈飄忽的裙裾邊緣,淡得幾乎以為是幻覺。
    可就在你懷疑自己眼花的瞬間——”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秋伊人的想象飛馳,道,“它活了!
    它猛地蘇醒、膨脹、奔騰、咆哮起來!
    像無數雙無形的巨神之手,將整桶整桶熔化的、價值連城的帝王翡翠,以最狂野、最奢侈的姿態,肆意潑灑在無垠的穹頂之上!
    “巨大的、流動的、狂野到近乎暴烈的綠色光綢!
    橫貫!翻滾!扭動!傾瀉!
    瞬間鋪滿了整個視野,遮天蔽地!
    整個深邃的夜空都成了它唯一的、無與倫比的舞台!
    那綠光在奔湧、在沸騰!
    像被宇宙深處最狂暴的風揉皺又奮力鋪開的巨大帛書。
    光流的褶皺裏,仿佛傳來億萬星辰誕生湮滅時低沉而永恒的吟唱。”
    任無鋒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靈魂被徹底洗禮後的空茫,道,“而我的腳下,億萬年凍結的冰層深處,竟也傳來細微而清脆的‘劈啪…劈啪…’聲,像是在應和著天穹的樂章。”
    任無鋒望向秋伊人,笑著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極光,感覺便如宇宙之舞般璀璨。”
    他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一口氣,眼神望向庭院上方的夜空,焦點卻仿佛落在了無限遙遠的地方。
    “在那樣的景象麵前,個人如此渺小。
    不!渺小這個詞依然太奢侈了。
    應該說是徹底的不存在。
    宇宙這件無與倫比的壯麗裙裾,在它永恒旋轉、飛揚的刹那,你我仿佛隻是它恰好拂過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秋伊人屏息凝神,凝視著他的眉眼,想象著那種狂暴壯麗的畫麵。
    任無鋒安靜了一會,抿了一口茶,聲音恢複了和緩從容,道:“而撒哈拉的星空,卻是‘熨燙’的。
    它用無垠的、絕對的浩瀚,
    把你靈魂裏所有嘈雜的聲音、所有關於‘我’的存在感,
    都徹底抹平、消融,
    最後隻剩下一種純粹到近乎真空的……敬畏。
    白天的太陽是暴君,熱浪像無數條無形的火舌舔舐著每一寸暴露的皮膚,沙粒滾燙得能灼傷腳底。
    可當最後一縷灼目的金紅,戀戀不舍地沉入地平線那刀鋒般銳利的沙丘之脊,寒冷——
    一種能瞬間抽走所有熱量的酷寒,會像無形的巨手猛地攥緊了你,快得讓人連打一個寒顫都來不及。
    隻是——”
    任無鋒停頓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語調壓得更低,看著秋伊人道,“當我於這暗夜酷寒中抬頭——
    億萬顆星辰,被轟然朝著你的腦袋砸了下來。
    冰冷、銳利、密集得令人窒息!
    像雨,又像劍。
    它們不再是點綴,而是轟然傾瀉下來!
    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瞬間而霸道的填滿你視野的每一個角落!”
    秋伊人的眼睛不由露出了神往之色。
    任無鋒繼續追憶道:“銀河,不再是天邊一道模糊朦朧的光帶。
    它便像活了過來一般!
    成了一條奔湧的、璀璨到令人目眩的、由液態的鑽石碎屑和熔化的銀輝共同匯聚成的狂暴大河!
    磅礴,輝煌,浩瀚,而神聖。
    那些星星!
    它們那麽低,低得仿佛隻要奮力跳起,就能伸手從沸騰的光河裏摘下一把冰冷的鑽石!
    可它們又那麽遠,遠得讓你在瞬間徹骨地明白,自己不過是腳下這無盡沙海中,一粒最微不足道、隨時會被風吹散的微塵
    而四下裏——”
    任無鋒的聲音愈發沉靜縹緲,帶著一種空寂感,道,“四下裏是絕對的寂靜。
    沒有風聲,沒有蟲鳴,似乎連呼吸也失去了。
    隻有星河流淌的光輝本身,在視網膜上,在靈魂深處,發出一種無聲的、卻震耳欲聾的轟鳴。
    站在那樣的星空下,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一種對洪荒寂靜的輕微褻瀆。
    隻覺得整個靈魂都在無聲地顫抖,像一片雪花投入熔爐,瞬間融化、升騰,被無可抗拒地吸入那宇宙洪荒無始無終、冰冷又熾熱的懷抱裏。
    存在的意義,在那樣的星海麵前,被徹底消解,又似乎……被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