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風如刀。
    秘境深處，密林幽幽，這裏本來是一片竹林的，後來劍宗搬了過來，宋英玖嫌太惹眼，就給砍光了。
    他這番行徑，要是讓任川知道，免不得又要吹胡子瞪眼大吵一頓，但誰讓任川不在呢？
    玄金重劍的光芒在夜晚有些黯淡，劍身鏽蝕斑駁，像是沉睡的歲月本身，但卻被宋英玖好好的背在身上。
    宋英玖一邊走，一邊嘴裏嘀咕著：
    “我真是腦袋抽了，竟然真帶你來了……萬一她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怎麽辦？我還得打你一頓出氣……”
    周清風沒理他，隻是負手而行，目光凝視著前方。
    山道越來越偏，劍宗弟子早已不至此地，許多古老禁製與荒廢的封印錯落林中，但沒有一道對他構成阻礙。
    直到一處天然的石窟現於眼前。
    石窟極深，仿佛被天雷劈出一道縫隙，寒氣湧動。
    “到了。”
    宋英玖低聲開口，臉上的嘻笑終於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極為沉重的情緒。
    他輕輕一招手，玄金巨劍從背後脫落，釘入石地之中，發出一聲古沉的轟鳴，仿佛是鑰匙一般。
    隨即，宋英玖一步踏入石窟，周清風緊隨其後。
    洞中幽暗。
    隻在最深處，有一座古棺，靜臥於冰石之上。
    棺為墨玉鑄成，表麵遍布裂紋，仿佛歲月的流痕。棺蓋半啟，一縷縷淡淡的黑霧從縫隙中逸散而出，帶著腐朽、壓抑、仿佛死而不滅的沉寂氣息。
    棺中，隱隱可見一名女子靜臥，容顏早已模糊，但發絲仍如墨瀑，衣衫依舊如雪。
    周清風站在石棺前，目光沉凝。
    “你妻子……”
    “嗯，名喚沈漓。”
    宋英玖坐在一塊冰石上，神色有些恍惚。
    “太陰聖地那一代的聖女，也是那一代唯一有資格跟我談戀愛的女人。”
    周清風：
    “……”
    “你別笑，”
    宋英玖擺手，語氣忽然認真，
    “當年真是她追的我，她是九境巔峰，我隻是七境半……連話都說不利索，她卻對我說：你雖然實力不如我，但笑起來卻是比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好看！”
    ？？？
    周清風掃了一眼宋英玖胡子拉碴的臉龐，心裏有些無語。
    他也不知道這男子嘴裏有幾句真話，所以也沒有回應，低下頭看著棺中女子，隨後微微皺起眉頭。
    “很熟悉的氣息。。。。。”
    這股氣息……他確實在某處感受過。
    ——葬劍秘境小世界。
    那一位殺穿道教，身披血袍，眼瞳詭異的女魔，也有相似氣機，卻又不盡相同。
    不是魔族，但也絕非純粹的人族氣息。
    周清風眉頭緊鎖：
    “這是……魔族氣息？你妻子有修煉魔族的道統？”
    不應該啊，像任川的天人道是煉製身為化身，本身沒有絲毫的魔氣外泄，而溫晴的人魔之路，可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機緣巧合缺一不可，獨一無二。
    那這沈璃又是什麽情況？
    宋英玖點頭，語氣低沉。
    “你看出來了。”
    “不過她不是魔族。”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出了真相：
    “紀元前，有一場大劫。”
    “名為——魔瘟。”
    “那不是一場戰鬥，而是魔族之中某位魔尊以身獻祭，逆奪天命，以魔道汙染人族命數，將整個五域化作活地獄。”
    “當時不少人族強者都感染了，有的直接墮為魔物，有的身死道消。”
    “但……沈漓沒有。”
    “她不是沒感染，而是……主動承了瘟源。”
    周清風猛然抬眼。
    宋英玖苦笑著抬手：
    “別看我，我當時在閉關，還在做夢要衝擊八境，她卻獨自一人鎮守太陰聖地下方的命脈城池。”
    “她用了禁術，把整片域內的瘟氣煉成一體，然後引入自身之中，再借聖地地脈強行封印。”
    “封印成功了。”
    “她也……沒了。”
    他說到最後，聲音有些發啞。
    “那時候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後來我隨著劍宗大軍前去戰場，戰得生不如死，回來時，她已經……像現在這樣了。”
    “你說我憑什麽活這麽久？”
    “因為我不敢死。”
    “她那身封印若解，我得在場，不然她連魔都做不成。”
    周清風沉默。
    宋英玖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裏好奇她為何不像純魔，也不像人，那是因為她……不死也不生。”
    “封印住了瘟氣，也封印了她自身魂魄，再加上將自己一身修為渡給了我。”
    “她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而且她也不能醒來，一旦醒來，體內的魔瘟爆發，人族又是一場大劫！”
    周清風抬眼，望向黑霧繚繞的棺木。
    他終於明白，宋英玖為何在自己劍道重鑄之時仍然沒有現身。
    這人接了沈璃的修為，受了沈璃的情，也承了她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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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獨自一人留守在漫長的歲月裏，守著自己不人不鬼的妻子，還要在必要時刻親手做出決斷。
    “那你呢？”
    他忽然問。
    “你真的是怕她變成了魔，所以斬掉了那來之不易的修為，留在這裏守著？”
    宋英玖苦笑：
    “我當時已經是九境了，可她若真的醒了……我怕控製不住她，也怕別人控製不了她。”
    “我更怕她最後一次睜眼看見的不是我。。。。。。”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
    周清風點頭。
    半晌，他忽然問：
    “你還想救她嗎？”
    宋英玖身體猛地一震。
    “你說什麽？”
    周清風淡淡的開口道
    “她將修為度給你，本是想讓你在那混亂的時代獲得一線生機，但也是這份心意，讓他自己也獲得了一線生機。”
    “我認識一人掌握吞噬魔氣之法，掌握人魔之路，可以控製人氣和魔氣的平衡，再以妖族涅盤之氣為她重塑肉身，我再親自以元初劍氣為她斬去天機，她便可以再度活過來！”
    不過會變成沒有境界的普通人。。。
    宋英玖怔了片刻，竟突然紅了眼眶。
    他急忙低頭，罵罵咧咧道：
    “你別逗我了，你還會救人？你不都是砍人的那一套嗎？”
    “要是你能救活她，我、我……”
    “你就拜我為師？”
    “我就天天給你燒香。”
    周清風失笑。
    “沒準真能成。”
    他目光如炬，盯著那口棺木，緩緩伸出手，一指落於其上。
    劍意如絲，悄然滲入棺蓋縫隙。
    “再給我些時間。”
    他現在還沒想好怎麽去麵對溫晴，以周清風的手段早就可以找到溫玥的藏身之地，但是他不敢。
    “這場魔瘟殘響……我會替她斬斷。”
    “到時候，你的夫人，我來幫你……喚醒。”
    宋英玖猛地站起身，望著他背影，良久，才低聲問道：
    “你說真的？”
    “我騙你幹什麽？”
    周清風轉過頭，輕輕一笑：
    “我可是……你師父來著。”
    “……滾！”
    兩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夜風拂過，棺中黑霧微微收斂。
    仿佛那沉寂多紀元的命運之弦，被輕輕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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