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像塊咬缺的酥烙餅，斜斜掛在西市坊牆的鴟吻上。高木的道袍下擺掃過青磚，驚起幾隻正在啃食穢物的老鼠。戌時的梆子聲剛落，本該閉市的長安西市卻飄出陣陣腥甜，那是西域胡商走私的龍血香混著腐肉的味道。
    "第五具了。"他蹲在暗渠邊，劍指抹過眼皮。陰陽眼下，青石板縫隙裏滲出的不是汙水，而是凝結成霜的怨氣。三日前失蹤的欽天監博士，此刻正躺在三步外的陰溝裏，官服上的獬豸繡紋被某種粘液腐蝕得隻剩半邊。
    屍體突然抽搐起來。高木並指如電戳向其膻中穴，觸手卻是詭異的綿軟——官服下空蕩蕩的，五髒六腑竟不翼而飛。更駭人的是死者天靈蓋上開出的三朵曼陀羅，暗紫色花瓣上布滿人臉紋路，其中一張正是三日前來清風觀求助的賣炭翁。
    懷中的三清鈴無風自動。高木旋身後仰，一道腥風擦著鼻尖掠過，原先站立處的磚石已被腐蝕得滋滋作響。十步開外的屋頂上，西域蛇女扭動著覆滿鱗片的腰肢，金鈴在踝間叮當亂響，豎瞳裏映著長安城的萬家燈火。
    "小道士看得見怨氣？"蛇信吞吐間帶起粉紅毒霧，"那便留下眼珠子吧。"
    高木劍訣未起，蛇女突然尖嘯著撲來。鱗片刮過屋瓦的聲音令人牙酸，三清鈴的震顫突然停滯——毒霧裏藏著禁製靈力的咒文！電光石火間，他咬破舌尖噴出血霧，先天童子血在虛空畫出三道殷紅符籙。
    "一氣化三清！"
    劇痛自丹田炸開，仿佛有巨斧劈開天靈蓋。青、白、赤三道光影從頂門竄出，落地竟化成三個相貌相同卻氣質迥異的道人。青衣者慈眉善目，拂塵輕掃便築起清氣屏障；赤衣者麵目猙獰，腰間葫蘆噴出熊熊烈火；唯有白衣的本體踉蹌跪地，七竅緩緩滲出血絲。
    "未斬三屍強用神通..."赤衣分身舔了舔嘴角血漬，眼中騰起瘋狂之色，"殺！殺！殺！"
    青衣分身卻轉身結印，八卦虛影罩住巷口熟睡的乞丐。赤焰與蛇尾相撞的刹那，整條街市的酒旗同時燃起，火光照亮蛇女胸口鑲嵌的波斯寶石——那分明是摩尼教的日月紋章！
    高木的本體在劇痛中恍惚，忽然瞥見蛇女後頸的刺青。扭曲的梵文間藏著半枚太極印，正是三年前師尊清虛子雲遊龜茲時獨創的封印術。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那夜師尊占星後匆匆西行，留給他的除了一句"三屍化龍，紫氣東隕"，便隻剩這具卡在玉清境不得寸進的軀殼。
    赤衣分身突然狂笑，火葫蘆噴出的不再是凡火，而是泛著黑氣的陰焰。蛇女的鱗片在邪火中卷曲脫落，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佛經刺青。青衣分身見狀悲鳴："不可！那是大日如來..."
    "偽佛也配稱聖！"赤衣掐訣催動火勢，烈焰中傳出萬千僧侶的慘嚎。高木的本體想要製止，卻見自己雙手不知何時纏滿黑氣，三清鈴在懷中碎成齏粉。
    瓦當墜地的脆響驚醒了他。抬頭望去，西市鼓樓頂端站著個戴昆侖奴麵具的黑袍人，手中青銅羅盤正指向武德殿方向。更駭人的是羅盤中央嵌著的玉石，分明是師尊從不離身的太極佩！
    蛇女在烈焰中化為飛灰的瞬間，整座長安城的地脈突然震顫。高木的三道元神不受控製地歸位，喉頭腥甜再也壓抑不住。嘔出的黑血在地麵匯成卦象，乾位赫然指向大明宮。
    暗巷盡頭傳來金鐵交鳴之聲，一隊不良人舉著火把逼近。為首者玄鐵麵具覆麵，腰間懸著的不是製式橫刀，而是刻滿饕餮紋的青銅鉞。高木強提真氣翻上坊牆，卻見牆外永安渠上飄著具青銅棺槨，棺蓋縫隙裏緩緩滲出的，竟是帶著玉清道韻的血珠......
    青銅棺槨撞上石橋的刹那，高木懷中碎成齏粉的三清鈴突然重新聚形。鈴舌上沾著棺中滲出的血珠，竟在他掌心燙出一枚太極烙印。身後坊牆轟然倒塌，饕餮紋青銅鉞劈開夜霧，帶著吞噬真元的詭異吸力。
    "道門餘孽。"玄鐵麵具下傳出甕聲，不良帥的瞳孔泛著饕餮獨有的豎紋，"交出《黃庭》！"
    高木捏碎縮地符，卻發現周遭空間早已被摩尼教的日月陣鎖死。棺中血珠突然騰空，在虛空中繪出龜茲星圖，二十八宿中的心宿二正對著大明宮方向劇烈閃爍——那是師尊當年為他點命宮時特意遮掩的熒惑守心之相！
    "原來如此..."他抹去唇邊血漬，突然扯開道袍。心口處三寸的封印符正在龜裂，露出裏麵跳動的青色火焰，"你們要的《黃庭內景玉經》，早被師尊煉成了我的三屍魂火。"
    不良帥的青銅鉞驟然轉向，卻在觸及青焰的瞬間熔成銅汁。高木趁機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棺槨上畫出紫薇鬥數。當最後一筆勾連北極星位，棺中突然傳出熟悉的咳嗽聲，驚得他險些道心失守。
    "清虛...師尊？"
    血珠繪製的星圖突然坍縮，化作流光鑽進青銅棺縫隙。遠處傳來西域商隊急促的駝鈴，夾雜著明崇儼特有的嶺南口音："天後有令，活捉道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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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木翻身躍上棺槨，指尖觸到棺蓋銘文時如遭雷擊——這根本不是中原文字，而是用昆侖墟玉膏澆鑄的龍章鳳篆。當年師尊在終南山頂觀星七日，曾在雪地上畫出相似的紋路，說這是應龍隕落時鐫刻在歸墟之門的讖語。
    "三屍化龍...原來化的是應龍..."他猛地掀開棺蓋，濃稠的玉清靈氣撲麵而來。躺在玄冰上的道人須發皆白，右手保持著掐算紫微鬥數的姿勢，天靈蓋卻被釘入七根刻滿佛經的降魔杵。
    暗紅色冰晶在屍身表麵蔓延，那是玉清境修士兵解時特有的血髓凝晶。高木突然明白三年前師尊為何要他立下重誓：若未斬盡三屍，絕不可踏足玉清境。此刻心口封印徹底崩解，青、白、赤三色火焰從七竅噴湧而出，在頭頂凝成模糊的龍形。
    "找到了！"明崇儼的桃木劍破空而來，劍身纏繞著武德殿的帝王紫氣。高木本能地結出八卦印，卻發現道術在皇權氣息前如同春雪消融。千鈞一發之際，棺中屍首突然睜眼，被降魔杵禁錮的右手閃電般抓住桃木劍。
    "快...走..."屍身喉嚨裏擠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音，"九曜連珠時...開玄武門..."
    降魔杵上的梵文突然爆出金光，師尊的屍身瞬間化作飛灰。高木眥目欲裂，三色魂火失控地吞噬著青銅棺槨，將西域寒鐵熔成的棺體燒成赤紅。明崇儼的袖中飛出十二枚六壬式盤，卻在觸及魂火時全部爆裂。
    "你竟敢熔煉《黃庭》！"這位武後最寵幸的術士首次露出驚惶，"那是袁天罡推演女主天下的..."
    魂火中的龍形突然清晰，暴雨中響起驚雷。高木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正在分裂，善屍欲救西市百姓，惡屍要血洗皇城，本我元神卻死死盯著棺底顯現的龜茲星圖——那上麵被血珠標記的位置，正是師尊當年羽化的終南山活死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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