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守一個人,比守江山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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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司徒淵日夜兼程趕回皇都寧城,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直接回宮去了夜染的寢殿。

    時值上午,外麵豔陽高照,那整座宮殿卻沉浸在一種過分寂靜的環境裏,和周圍威嚴高聳的皇宮宮殿群顯得格格不入。

    司徒淵快步走進院子。

    院子裏沒有其他的下人,隻有一個夜染的心腹侍衛穆野守著。

    陛下!”最近兩天夜染的情緒出奇的低落,穆野看著暗暗心焦,見他回來,難免欣喜:“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司徒淵道,腳下步子不停的快步往裏走:“父親呢?”

    在裏麵!”穆野道,快走兩步追上去,替他開了門。

    那殿中明明四麵透光,明朗幹淨,一開門,迎麵而來讓人感受到的卻是幾分荒涼的冷意。

    夜染本來正低頭坐在裏麵正對門口的小幾後頭,眉頭深鎖的閉著眼睛想事情。

    顯然……

    就是一夜沒睡的。

    司徒淵進院子的動靜他都沒聽見,一直到殿門打開他才受了驚擾,睜開眼睛,抬了頭。

    他的眸光黯淡,眼睛裏隱約可見幾率血絲,麵是看上去更是過分的憔悴了。

    司徒淵的心頭微微顫,忽的皺了下眉頭。

    父親!”

    回來了?”夜染開口,聲音裏也是掩飾不住的低沉和沙啞。

    他手撐著桌子起身,一邊衝門口的方向擺擺手。

    穆野會意,帶上門退了出去,隻守在了門口。

    許是坐在那裏的時間太久以至於腿腳麻木,夜染站起來的速度有些緩慢。

    司徒淵快走幾步迎上去,攙扶了他起身。

    夜染倒是沒有拒絕。

    他站起來,腰板卻沒有像是以往那樣挺直利落,反而還是有些佝僂,任由司徒淵將他扶到一邊的圓桌旁邊坐下,這才抬頭看了兩眼司徒淵身上的衣袍道:“連夜趕回來的?”

    是!”司徒淵並不否認,也彎身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隻是看著他精神不濟的模樣,眼中濃厚的擔憂之色就一直沒有散去,仍是抓著他冰冷的手指道:“父親你的氣色看著不太好,最近是不是過分勞累了?”

    夜染自己就是醫術最高超的大夫,所以他的身體不好,卻是從來不需要請禦醫的,卻也因為這樣,有時候司徒淵會更加擔心。

    許是徒勞無功走得地方多了,真的有些困乏了吧!”出乎意料,這次夜染並沒有搪塞敷衍。

    司徒淵的心跳猛然以滯,心裏那種濃厚的擔憂和不安的預感都在瞬間彌漫升騰。

    他可以說是有些慌亂的猛然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風華絕代的男人。

    夜染知道他擔心自己,就反握住他的手,又笑了笑,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神情道:“別擔心,我沒事,就是半生執著,最近停下來想想,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

    本來攻陷瓊州城的事情司徒淵是瞞著他的,就是怕他知道瓊州城裏也沒找到烈舞陽的下落他會失望甚至受打擊。

    這時候聽他突然說了喪氣話,司徒淵就知道他要要麽就是已經聽到了風聲,要麽就是自己猜想到了,畢竟東陵國中他的那個親生父親倒下去之後,各方勢力就自己先亂了,最近這段時間他早就沒必要再盯著那邊什麽了。

    知道被他識破了,司徒淵不免有些心虛。

    於是他暗暗提了口氣,也就不再勉強了,正色道:“瓊州城是已經拿下了,不過過程中出現了一點小差錯,我沒能截住嚴錦添,所以……”

    他一直在斟酌用詞,這種小心翼翼,是隻在對著夜染才有的。

    哦!”夜染隻是淡淡的應了聲,情緒反應都沒有過激。

    其實過了這麽久了,任憑是誰都會覺得再找到烈舞陽的希望渺茫,這些年,他們一直緊密的注意著嚴氏父子的一舉一動,烈舞陽但凡是在他們手裏,總不可能一點跡象也不露吧?他們囚了人,總該會有進一步的舉動和要求,總不會關了人之後就直接不聞不問,這樣有什麽意義?

    夜染和司徒淵相繼盯了他們十幾年都沒有發現任何的跡象,即便是當初烈舞陽的死是有疑點的,現形之下大家也都該放棄。

    隻是夜染一直執著於此,司徒淵就隻能一切隨他。

    所以現在突然換成了夜染冷淡,倒是司徒淵意外,有些無所適從。

    父親!”他張了張嘴,想安慰,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夜染看著他的表情,便就輕聲的笑了:“這些年裏,是我太為難你了吧?”

    沒有!”司徒淵忙道,夜染這樣的話,反而是叫他心裏不安在加劇,他擰眉說道:“能讓您和母親團圓,一直以來也是我的心願!”

    夜染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但同時卻又更清楚,司徒淵會這麽想這麽做,其實就是順著他的心意,想要盡量的幫他達成心願罷了。

    他歎了口氣,唇角那一抹笑紋就瞬間轉為苦澀,回轉身去看著窗外微風過處的風景。

    他說:“子淵,到此為止吧,我跟你,我們都不要再執著了,我決定了,過兩天就返回部落那邊去,你也著手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東陵那邊的亂局,能盡快收拾了就盡快收拾了,一直的拖下去,後麵別又節外生枝了!”

    當年南月部落遭遇滅頂之災,幾乎被滅族,幸存下來的人,有一部分在建都之後跟著來了寧城,卻也仍有一些人故土難離,依然留守在部落以前居住的山穀裏,隻是曾經十幾萬人的大族,除了追隨夜染從軍的和後來跟著遷徙入城的,如今守在部落裏的大約也就隻有百餘戶了。

    父親你要回部落裏去?”夜染這樣的心灰意冷,著實讓司徒淵心裏有些慌。

    夜染回頭看他,唇角的笑,滄桑中又顯得過分的虛弱了,他倒是很淡泊的模樣:“落葉歸根,近來我的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是該回去了!”

    他是個很固執的人,無論是在烈舞陽的事情上,還是別的事情上都是一樣的。

    司徒淵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但是看著他過分憔悴的容顏,還是忍不住的道:“父親的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再跋涉顛簸了,就留在宮裏安養吧!”

    夜染笑了笑,沒有答應。

    司徒淵隻能道:“那父親準備什麽時候啟程?”

    就這兩三天吧!”夜染道,頓了一頓,他就岔開了話題:“你在東陵那邊的事,都沒有問題吧?”

    司徒淵搖頭,略有些心不在焉:“司徒銘聲名狼藉,已然不足為懼,再折騰著也隻是在做垂死的掙紮,就是嚴錦添那裏……他的反應有點奇怪,我看的出來,瓊州城他是有意讓出來的,他似乎並不想要替東陵守城,但是他也更清楚,嚴家和咱們南月勢不兩立,他這樣棄城而走,總不至於是就想著以後藏起來安度餘生吧!”

    更重要的是,他把嚴錦寧也一起帶走了,並且至今行蹤不明。

    夜染眼底閃現一抹寒芒,道:“這個人的行事乖張,多有出其不意,倒是頗得他父親真傳!”

    語氣中,嘲諷的意味明顯。

    司徒淵明顯是在走神,夜染看在眼裏,心裏就隱約的明白了。

    子淵!”他再開口,語氣就又重新緩和了下來。

    司徒淵趕緊收攝心神,抬眸朝他看去。

    夜染走上前來,手掌壓在他的肩頭,看著他的眼睛,神色鄭重的道:“我現在回部落裏去了也好,省得你日後還要顧慮我,而為難!”

    司徒淵一愣,隨後便有些汗顏。

    父親……”他用力的抿抿唇,卻沒有回避夜染的注視,“我……”

    我都明白!”夜染唇邊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歎了口氣,他說:“子淵,情之為物,我這一生都無法看破,所以推己及人,在這件事上,我不要求你為我去做任何的妥協和讓步。你私人的事,我不會插手幹涉。”

    隻是,我也不夠大度。

    的確,他並非一定要把嚴諒做的事遷怒到嚴錦寧的身上,但畢竟是仇人之女,真要一起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他也是無法釋然的。

    司徒淵看著他,心裏難免愧疚。

    其實……

    即使夜染不提,在嚴錦寧的事情上,他也沒準備為了任何人而放棄她,哪怕隻是委屈了她,即使是夜染也不行。

    那是他心愛的女孩,他是欠了夜染許多,也分外的感激他,但是要償還,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他這一生,不得父母的眷顧,嚐盡了人情冷暖,他對夜染,其實也是感激大於親情的,卻唯獨是嚴錦寧,那個女子的存在,還能在他的心間存留一角柔軟的餘地,讓他知道心跳和歡喜都是什麽樣的感覺。

    有一種情愫,在歲月中無聲無息的生根萌芽,甚至是在他都毫無察覺的時候,便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花繁葉茂。

    那個年幼時會挽一個稀疏的發髻托腮坐在門檻上看他讀書的小女孩,粲然一笑,便能驅散漫天陰霾,即便那座宮廷冰冷詭譎,也能讓他呼吸到最純淨的空氣。

    那時候,尚不知道情愛為何物,隻是看到她燦若的笑,心底裏就暖融融的一片,心生歡喜。

    後來慢慢長大,又漸漸疏離,但是那份記憶,從未褪色,回想起來,永遠那麽的色彩鮮明。

    那次他決心離開東陵的時候,便忍不住的想去再看她一眼,卻赫然發現,當年比宮殿裏的門檻沒高出多少的小女孩已經脫胎換骨,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感覺……

    陌生卻又熟悉。

    她不會再那麽肆無忌憚的衝著他露出甜甜的笑,卻變得端莊又靦腆,不會矯揉造作的佯裝羞怯,倉促抓著他的手說“你別走”的時候,那盈盈剪水的目光,一眼萬年,直讓他前所未有的心情悸動。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了解了什麽叫做宿命。

    後麵一路走來,即便是她從來就沒對他要求過什麽,但是打從心底裏,她卻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曾經也有想著適可而止,試過抽身而退,卻赫然發現,那個女子的存在,已然融入了血肉骨髓,不能再剝離開了。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也會眷戀兒女情長到這種程度,但是無可否認,自從嚴錦寧落到了嚴錦添的手裏之後,他就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變得束手束腳,瞻前顧後,即使再怎麽樣的極力掩飾,也是騙不過自己的。

    而顯然,夜染也察覺到了。

    所以,他說要回部落離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避著嚴錦寧的?

    司徒淵對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隻是更多的,卻是愧疚。

    父親……”良久,他道:“對不起!我並非是存心想要您為難的,我也不是沒有試過……可是,我做不到!”

    夜染看著他的表情,心情倒是好了些許。

    哦?”他調侃,“那個丫頭,到底是有多好?”

    據說,還隻是嚴諒的一個妾室生的庶女。

    南月朝中多少名門閨秀,有才有貌的大有人在,卻都被這麽個丫頭給比下去了?

    司徒淵的目光微微閃躲,那神情間竟然破天荒的帶了幾分微窘的羞澀。

    夜染看在眼裏,就更是覺得奇怪了。

    他沉吟。

    司徒淵知道他對嚴家人存有芥蒂,就明顯的不想多說,岔開了話題道:“父親是準備這兩天就啟程嗎?剛好我也回來了,收拾準備一下,我送父親回去吧!”

    夜染其實知道他的心思更多是在別處,卻更清楚他對自己抱一份歉疚,便就沒有拒絕,點頭道:“也好!”

    司徒淵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他的氣色不好,就勸道:“父親是不是這兩天都沒休息好,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禦書房看看!”

    嗯!”夜染道:“你忙去吧!”

    好,中午我回來,一起用膳!”司徒淵道。

    夜染笑了笑,還是沒有拒絕。

    司徒淵轉身要走,他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叫住了他:“子淵!”

    父親還有什麽吩咐?司徒淵止步回頭。

    夜染站在窗口的位置,微風自身後吹來,掠起他肩頭一縷銀絲如雪。

    他的神情不止合適又已經變得嚴肅,看著司徒淵的眼睛道:“子淵,有一件事,我恐怕要提醒你!”

    什麽?”司徒淵不解,脫口問道。

    夜染唇角牽起一個弧度,但是更多摻雜其間的情緒卻是苦澀,他說:“守一個人,遠比守這座江山更加不易!江山不老,但是人生的過往,卻隻有堪堪數十載,有時候一念之差或是一個轉身錯肩,再回首便已經是一生了。前車之鑒,你莫要步我的後塵。”

    如若時光可以回頭,他便不會憑著一時義氣,去西津複什麽仇,雪什麽恨,留在部落裏守著她,那麽他們之間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下場了。

    夜染說話的時候語氣輕緩,其中歎息的味道又甚為鮮明。

    這話,他似是在和司徒淵說,但又確乎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司徒淵聞言,不由的心頭一悸,想著那天在瓊州的嚴府之內,嚴錦寧推開他的手,然後義無反顧從他麵前離開的那一幕。

    那一天,她沒有回頭,卻背影筆直,腳步幹練。

    如果……

    如果他再也找不回她了,那麽那個背影難道就要成為他這一生裏對她最後的記憶了吧?

    從來就不曾有過的恐懼的瞬間攀爬上心頭,司徒淵的心中突然一片慌亂,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間屋子裏走出來的,一直的神情恍惚。

    陛下!”穆野迎上來打招呼。

    司徒淵如夢初醒,趕緊收攝心神道:“父親的東西你去看著整理吧,別落下什麽!”

    這是……”穆野卻是一頭霧水。

    父親說要返回部落住一陣子!”司徒淵道,想了想,不由的又擰眉問道:“最近是出什麽事了嗎?我看父親的情緒很低落,似乎是不太對勁!”

    是有件事……”穆野忖道,“不過其實也真不算是什麽事,就在前兩天我們回城,在街上的時候主上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麽人,追出去兩步又沒了,屬下叫人四下裏打聽了,並沒有看到什麽可疑人物,主上也說可能是他看花了眼,就讓回來了,然後他就開始不對勁了,有點魂不守舍,情緒又不好,還讓傳信請陛下回來!”

    夜染不是那種會疑神疑鬼的人。

    司徒淵擰眉思忖片刻,確認道:“父親沒說他當時看到的是個什麽人嗎?”

    沒說!”穆野搖頭。

    司徒淵心中起了疑惑,本想折回去問夜染,但是想著他精神不好又剛去休息了,就沒有打擾,又吩咐穆野道:“那天除了你還有誰跟著?你再去找他們逐一盤問清楚,看看那天他們都看到什麽可疑的人沒有!”

    是!”穆野應諾。

    司徒淵又回頭看了眼:“好生照顧父親!”

    說完,舉步離開,心頭卻始終有一個一團盤亙……

    按理說,是真不該會有什麽人或者什麽事能對夜染造成這麽大的影響的,尤其不過就是街頭上匆忙的一眼,他到底能碰到什麽事?

    從夜染處出來,他直接去了禦書房,又緊急傳召了幾個重臣進宮議事。

    最近他雖然人不常在宮裏,但是特別緊急的事也早就八百裏加急送過去處理好了,何況還有夜染分擔,朝中倒是沒有什麽大事,大家象征性的碰了個頭就散了。

    中午過去夜染那邊陪他用膳,夜染明顯沒怎麽睡,那時候已經起來了,而穆野那邊暫時還沒抽出時間去詢問侍衛,也就沒給他消息。

    下午司徒淵又回了禦書房看折子,一坐兩個時辰,直到日暮時分,穆野親自過來求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