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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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擠上了一輛開往涪陵的班車。
車廂裏塞滿了人,混合著汗味、煙味、雞鴨鵝的糞便味,還有當地人攜帶的臘肉和山貨的氣息。
車身在坑窪的土路上劇烈顛簸,發出吱呀作響的呻吟。
花喜鵲占了個靠窗的位置,我和陳龍隻能擠在過道的加座上,隨著車身搖擺不定。
窗外是連綿的青山和初冬蕭瑟的田野,但那份源自西南方向的、令人心神不寧的汙穢悸動,如同背景噪音般揮之不去,隨著距離拉近而愈發清晰,讓窗外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層陰翳。
到了涪陵這個因榨菜聞名的江邊小城,我們馬不停蹄地趕到碼頭。
渾濁的長江水滾滾東流,江風凜冽。碼頭上人聲鼎沸,挑夫、小販、等船的旅客擠作一團。我們買到了當天最後一班開往豐都的過江輪渡票。
輪渡是一艘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式客輪,船體鏽跡斑斑。柴油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推動著笨重的船體破開渾濁的江水。
我們站在甲板上,扶著冰冷的鐵欄杆。江風很大,吹得人臉頰生疼。兩岸是起伏的山巒,江麵上船隻往來。
花喜鵲買了幾個滾燙的茶葉蛋分給我們,就著冰冷的江水吞下,算是晚飯。
“他娘的,這船晃得老子有點暈。”花喜鵲嚼著茶葉蛋,看著渾濁的江水嘟囔。
陳龍則閉著眼,大部分心神沉浸在胸口龍鱗帶來的感悟中,對外界的嘈雜和顛簸似乎並不在意。
我能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在江風與水汽的吹拂下,變得更加圓融內斂。
航行了約莫兩三個小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江對岸,一片依山而建、燈火闌珊的縣城輪廓逐漸清晰——豐都到了。
九十年代的豐都縣城,遠非後世旅遊開發後的模樣。它更像一個普通的、依偎在長江邊、略顯破舊的小城。
碼頭狹窄而混亂,下船的旅客推搡著湧向出口。空氣中彌漫著江水腥氣、柴油味和小攤販售賣油條、烤紅薯的混合氣味。
街道狹窄,兩旁多是三四層高的灰撲撲的水泥樓房,底層開著各種店鋪:雜貨店、小飯館,貼著港片海報的錄像廳裏燈光昏黃。
人力三輪車當地人叫“麻木”)和破舊的“山城牌”小麵包車在街上穿梭,喇叭聲刺耳。
看上去,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有些嘈雜和落後的江邊小城。除了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混雜在煙火氣裏的、一絲淡淡的、像是劣質香燭焚燒後又混合了什麽東西腐爛的怪異氣味。
這氣味很淡,不仔細分辨幾乎會被忽略,但對於我們這些靈覺敏銳的人來說,卻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汁,異常刺鼻。
“先找個地方落腳。”我低聲道,強壓下靈魂深處被那汙穢源引動的不適。根基未複,長時間的舟車勞頓讓我臉色有些蒼白。
我們在碼頭附近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國營招待所。前台是個打著哈欠的中年婦女,登記用的是老式的登記簿和蘸水鋼筆。
房間很簡陋,兩張硬板床,一個掉了漆的木桌,牆壁斑駁,唯一的電器是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和一台隻能收到兩三個雪花台的黑白電視機。
放下簡單的行李,我們決定立刻出去探查。根據微塵師叔的占卜和龜甲指引,汙染的核心不在縣城這“活人”居住區,而是在對岸、隔江相望的“名山”——那座傳說中的鬼城所在地。
第二天一早,我們再次來到碼頭。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多是背著香燭紙錢的本地香客和一些背著相機、帶著好奇神色的零星外地遊客,此時豐都鬼城旅遊剛起步,遠未成規模。
我們混在人群中,登上了專門開往名山的渡船。
船行江心,對岸的名山清晰可見。山勢並不算特別高聳,但臨江一麵陡峭如削,山體呈一種奇特的暗紅色,植被稀疏,遠遠望去,確實有幾分猙獰之感。
靠近名山腳下的小碼頭,氣氛就與縣城截然不同了。
碼頭上立著幾塊油漆剝落的木牌,上麵寫著“鬼城名山風景區”和一些注意事項,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下船後,一條石板路蜿蜒上山。路兩邊開始出現一些賣香燭、紙錢、劣質“鬼臉”麵具和所謂“避邪”小物件的小攤販,吆喝聲帶著濃重的當地口音。
還有一些簡陋的、寫著“奈何橋”、“鬼門關”等字樣的水泥牌坊和雕塑,做工粗糙,色彩俗豔,帶著早期旅遊開發特有的生硬和刻意。
遊客和香客三三兩兩,沿著山路向上。空氣中那股混合著劣質香燭和淡淡腐黴的氣味更加明顯了。
越往上走,人工的痕跡逐漸減少,山勢越發陡峭,古木漸多,但那些樹木大多枝葉稀疏,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綠色,仿佛蒙著一層看不見的灰塵。
“有點不對勁,”陳龍低聲對我說,她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按在胸口藏鱗的位置,“這山裏的‘陰氣’太重了。而且很‘髒’。” 她用了“髒”這個字眼,顯然龍鱗對這裏彌漫的氣息極其排斥。
花喜鵲也收斂了大大咧咧,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沒錯,他娘的,這地方讓人渾身不得勁,像掉進了冰窟窿,骨頭縫都發涼。”他雙臂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疤痕下的肌肉繃緊,似乎在抵抗無形的寒意。
我們刻意放慢腳步,脫離了主要的遊覽路線,循著玉魄那越來越清晰的悸動和龜甲指引的方向,朝著遊人罕至的後山深處走去。
後山的景象與前山截然不同。人工的石板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草叢生、布滿碎石和苔蘚的小徑。
那些灰敗的樹木更加扭曲怪異,枝幹如同鬼爪般伸向墨綠色的天空。空氣中那股腐朽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硫磺味也越發刺鼻。
腳下的泥土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褐色,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骨灰般的黑色粉末。
四周一片死寂,連蟲鳴鳥叫都徹底消失了,隻有風吹過枯枝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嗚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