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師尊名叫蘇妙芙，是玄霜宗地位極高的煉丹長老之一，常年居於丹峰，性子溫和，喜靜少怒，宗門中人皆稱“蘇長老”。
    而對阿梨而言——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氣質出塵的女子。
    一襲月白流光長裙，衣袂翻飛間似有幽香繚繞，眉眼帶笑，卻不疏離，反倒讓人安心。
    入門的第一天，蘇妙芙沒有讓弟子安排她，而是親自帶她回丹峰，甚至執意親手替她沐浴、更衣、梳頭。
    她用溫熱的靈泉水替她洗去塵土，又將一套剛剛製成的玄霜宗內門弟子服親手鋪開，軟聲道：
    “這是你新的身份，也是你應得的。”
    然後，她坐在床沿，將阿梨一縷一縷打濕打結的頭發耐心梳開，還時不時停下來問一句：
    “會不會疼？”
    “你平時都怎麽梳頭的？”
    阿梨怔怔地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
    頭發被梳得柔順光滑，鬢角貼著臉，法衣整整齊齊，腰間別著宗門配發的靈符袋。
    她像換了一個人。
    像從山村的野孩子，突然變成了仙門中的弟子。
    “以後便要喚我師尊了。”蘇妙芙笑著說。
    “阿梨，我會好好教你。”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月光，又沉穩得像山石。
    阿梨怔了一下，輕輕點頭，小聲喚道：
    “師尊。”
    蘇妙芙眼裏有一閃而逝的柔和與憐惜。
    “真乖。”
    她道，
    “你天賦極好，將來一定能走得很遠。”
    那晚，阿梨在丹峰的木屋中獨自入睡。
    屋外夜色清涼，遠處靈田中偶有火光蟲飛舞，院牆邊還種著一排月華花，香氣溫柔地彌漫著。
    她睡得極沉。
    這是她第一次在離家百裏的地方，沒有父母的庇護，卻睡得那麽踏實。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蘇妙芙坐在窗邊替她縫補衣角，回頭衝她笑：
    “阿梨，你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她在夢裏笑著點頭。
    醒來時，眼角還帶著熱意。
    ……
    她本以為，從此便是嶄新的開始。
    可很快，她發現自己似乎被“單獨隔離”了。
    宗門裏同批入門的弟子們，大多相識、談笑、結伴修行。
    可唯獨在她靠近時，總有人悄悄避開。
    哪怕她主動打招呼，也隻換來尷尬的沉默或匆匆告辭。
    他們在她身後低聲議論，見到她時語氣古怪，甚至還有人把她房前的靈草挪走，借口是“走錯了”。
    阿梨不明白，她從未與他們有過衝突。
    但所有人都像是，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她一次次壓下心底的疑惑，直到有一天，終於鼓起勇氣問蘇妙芙：
    “師尊……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為何他們都不肯理我？”
    蘇妙芙看了她一眼，神色未變，隻溫聲說道：
    “他們啊，是嫉妒。”
    “你天賦太好了，又是我親自收的，自然會被人嫉妒些。”
    她頓了頓，輕輕替她理了理發角，語氣緩慢而堅定：
    “但你不需要在意這些。修行之路，是靠自己走的。那些嫉妒你的人，將來……也追不上你。”
    阿梨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嗯。”
    她不知道那一刻心裏的情緒是什麽——
    有些感激，又有點隱隱的沉悶。
    像是吞下一顆溫熱的藥丸，明知道它對自己好，卻仍帶著微妙的苦澀。
    但那之後，她確實變了。
    她不再執著於其他弟子的目光，也不再為那些背後的低語而耿耿於懷。
    她把自己浸進修煉、煉丹、劍術之中，把日子過得分外用力。
    她想要成為真正配得上“師尊”所期待的樣子。
    她常常會在傍晚時分，練完功法回到丹峰小院，遠遠就看見師尊坐在窗前，泡著茶，書卷鋪開，身姿端雅。
    而她也慢慢習慣了，師尊偶爾會在某個靜下來的午後，突然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看著她。
    眼神既溫和，又帶著一點複雜，說不清楚是憐惜，還是……猶豫。
    阿梨一開始還會怔住，忍不住問一句：“師尊，你怎麽了？”
    蘇妙芙總是笑笑，搖搖頭，說：“沒什麽，看你出神罷了。”
    她信了。
    但久而久之，她開始察覺那樣的目光越來越多，尤其是在她服下某些特製的丹藥、或是完成某段特訓後，師尊看她的眼神，總是多了幾分沉默。
    她還是問過幾次，但每次都被溫柔地搪塞過去。
    “你成長得太快了，阿梨。”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是不是照顧你太少了。”
    “可你實在太懂事了。”
    阿梨聽著，心口輕輕一跳，卻也不知該說什麽。
    她隻是點點頭，把這些不解都收進了心裏。
    她不敢多問。
    也不願多想。
    她更願意相信：自己是被真心喜愛著的。
    就像她也真心地……把蘇妙芙，當成了第二個娘。
    ……
    阿梨很努力。
    她每日按時修煉，聽從師尊安排，刻苦學習煉丹術，甚至在別人午休時還會一遍遍默寫口訣，把自己填滿，不給情緒留下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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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優秀，就能融入這裏。
    可現實並不是那樣。
    她終究是孤獨的。
    宗門裏的弟子，大多背後都有世家支撐，或有舊識，或是宗門長老門下的“熟人推薦”。
    她不是。
    她像一塊突兀嵌進精密機關裏的野石，怎麽都不合縫。
    他們對她始終帶著某種避諱——
    不與她同桌，不與她組隊，任務分配時總是下意識避開她的名字。
    有時她能聽見背後輕輕傳來一句：
    “就是她啊……”
    “收徒大會那件事……”
    “噓，小聲點。”
    她聽不清，也不敢問。
    她隻知道，自己雖然入了宗門，卻仿佛始終站在門檻外。
    直到那一天。
    她在丹峰後山清理靈藥殘枝時，忽然看到院牆邊那棵百年赤桑樹下，有個女孩子正靜靜坐著。
    那女孩穿著素白衣裙，靠在輪椅裏，正低頭喂手中的靈雀。
    清風吹動她鬢邊細碎的發絲，露出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
    聽到腳步聲，女孩抬頭看了她一眼，聲音輕柔：
    “你就是阿梨吧？”
    阿梨愣了一下，下意識點頭：“……是。”
    “我叫薑芷衡。”她微笑著介紹自己，“是你師尊的孫女。”
    她聲音柔和，帶著些氣虛的斷續，像是說幾句話都要耗費不少力氣。
    “我聽祖母說起你好多次了，一直想看看你。”
    “她說你很努力，也很乖。”
    阿梨怔怔地站著，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應。
    薑芷衡卻像是早已習慣她的拘謹，緩緩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石凳：
    “坐這吧，你不嫌棄我嘮叨，我可以陪你曬會兒太陽。”
    那一刻，陽光剛好從雲隙中落下。
    阿梨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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