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雪中的村落，周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幻境始於他的記憶，但又將之記憶裏的人物，無序的排列在了一起。
    因此，在看到母親後，周徹心中即便會覺得驚訝、會感到不舍，但卻並沒有因此而產生想要沉淪的感覺。
    就好似是一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違和投影般，讓他覺得十分荒誕。
    因為在他看來，有的人是不該被這低劣幻境，用來隨意編排和消遣的。
    “所謂的幻境，其實是人心中的所思所想，緩緩拚湊而出的一個世界。
    或瑕疵、或完美。
    但幻境終究隻是幻境，有的人會選擇沉淪，而有的人，則會像我一般將之與現世隔開。
    可歸根結底，一旦進入其中，那麽便已經意味著迷失……”周徹低語，抬手欲將那飄落的雪花接住。
    而下一刻，就見那潔白竟真的落到了他的掌心裏，漸漸化作了一滴濕潤。
    看著掌心的水，周徹了然，隨即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微笑。
    當一個人進入幻境之時，不論他是否沉淪，其實都已經算是迷失了，隻不過不同的點就在於一個是看客，而另一個則是經曆者。
    明白了這一點後，周徹便也接受了幻境中的不合理。
    直到他能夠觸碰到這個世界的雪後，他才真正擺脫了看客的身份，融入到了這方世界中。
    時間轉瞬即逝，雪停了，朝陽也漸漸自天邊升起。
    周徹又再度來到了那個茅屋外。
    隻不過今日，那個少年剛出門，便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似乎是被其絕美的外表震驚到了，小小少年在沉默了幾息後，才慌亂的衝屋內喊道，“娘！娘！有仙……仙女！”
    看著對方的模樣，周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可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如此咋咋呼呼的做派。
    屋內，略顯蒼老羸弱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在見到周徹的時候，表情便不由得一滯。
    “你是？”
    “叫我清月就好……”
    周徹微笑著回應，心中卻莫名感到了一陣哀傷。
    與之昨日的旁觀不同，在接受了一切的違和後，周徹心中對於母親的思念及不舍，便一股腦的全部湧了出來。
    若非他刻意壓製心中情緒，怕是已經落淚。
    周徹將化名告訴對方後，又謊稱自己是周氏主脈的人，來此便是為了接濟他們母子。
    母子二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都非常高興，周母也熱情的將他邀入了屋內，並將昨夜剩下的魚湯熱熱，給周徹盛了一碗。
    周母見周徹的衣著華貴，擔心對方會不滿如此殘羹冷炙，便自茅草床下方翻出一個破布，將其中的半塊碎玉拿給了小時候的周徹，要其上街市去買些吃食回來。
    而看到這一幕後，周徹的心髒頓時一抽，緊接著記憶裏的某些片段，便莫名的浮現在了腦海裏。
    他依稀記得家裏很窮，而這半塊碎玉，則是母親的嫁妝，後來因為遇到了匪徒劫掠，為了保護周徹不受傷害，母親便十分爽快的將之拿出，交給了對方。
    沒錯，周徹的家庭在最開始，雖不富有，但也還是能過得下去的，隻是因為其父親的早亡，才致使母親一個人承受著壓力將之養大。
    見小時候的自己拿著那玉出門後，周徹便強壓著那些快要肆虐的情緒，又和母親聊了許多。
    而當聊到對方的孩子時，周母臉上便滿是溺愛。
    就如同曾經那般，母親對他的期許，即便是在幻境中也未曾變過。
    隻希望他能健康長大，娶妻生子，幸福的過完一生。
    不多時，小周徹便買了許多好吃的回來，周母見狀，便熱情的為周徹做了大餐。
    雖然這些菜是小周徹買的，但仔細去看卻不難發現，那些個菜雖然基本是母親愛吃的，可做出來的菜肴，卻大多是符合周徹味口的。
    同母子一並吃了頓午飯，周徹便留下了一些錢，謊稱是周氏主脈發下來的接濟款。
    周母原本還百般推辭，直到周徹說是主脈給小周徹的，她才無奈將之收下。
    又同對方聊了會兒後，周徹便告辭離去……
    時間又過，直到第三日的清晨，小周徹剛出門，便見門前小樹的枝杈上，正掛著個翠綠的晶瑩。
    他仔細一看，便發現那正是昨日被其賣掉的半塊碎玉。見玉掛在枝頭，他也顧不得其他，趕忙就進屋將周母叫了出來。
    周母看著枝頭的半塊碎玉，旋即便伸手將之取下。
    她的視線在周圍掃視了幾圈後，才有些落寞的收起，隨後又雙手合十拜了拜天，這才拉著小周徹回了屋。
    山林雪白深處，周徹看著對方的身影，眼中竟有一滴晶瑩滑落，見對方二人回屋後，他便也不再停留，身形一閃就離開了此地。
    在將玉歸還對方後，周徹的私欲也已然得到了滿足。
    初入是看客，沉淪後則是經曆者，當心中的遺憾得到滿足時，周徹也是時候漸漸抽離了。
    這片幻境雖沒有規律，且會讓人迷失，但在周徹選擇沉淪時，他就已經知曉了擺脫幻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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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說，幻境是來自於他記憶的演變，要想破解其實有很多種辦法，但即使是破解了這重幻境，也並不代表他就能夠回歸現世。
    隻要他還在照海冥晶之中，那麽便保不齊還會有第二道、甚至是第三道幻境的出現。
    而想要徹底擺脫幻境對他的限製，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等！
    等到自己在幻境中的修為，突破到其所能承受的極限為止。
    因為幻境是根據他記憶中的事物演變而來的，那麽就證明了即便是有第二重、第三重幻境，但他們的本源都是基於周徹的記憶所形成，乃是融匯貫通的。
    所以隻要周徹在幻境中突破到了幻境所能承受的極點，那麽照海冥晶內，就不可能再基於他的記憶，形成其他的幻境了。
    而也隻有這樣，周徹才能真正的成功脫離出去。
    他再次回到了剛降臨幻境的地方，這一次他沒有再做任何多餘的事，反而在此盤膝而坐，平靜的吐納起來。
    雪落下將其覆蓋，後又漸漸的穿過了他的身軀，沉入地底。
    時間飛逝，冬去春來，雪融化後便是繁花盛開的時節。
    周徹依舊沒有動，就好似這方世界的變化，已經與他無關了般。
    小路上的繁花開了又謝，夏日不知不覺間已經悄然而至。
    在這些流逝的時間裏，有著無數身影自其身旁穿過，卻沒有一人再與他有過哪怕片刻的交集。
    春去秋來，循環往複……
    眼前的村子早已經曆了歲月洗禮，更替了模樣。
    不知是哪年哪月，一支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村中走出，自周徹身旁穿過。
    之後又領著華麗轎輦，往那山腳下的瓦房而去。
    新郎約莫二十來歲，模樣俊朗，臉上更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隻是在與周徹擦肩而過時，一男一女的模樣，竟是有那麽幾分的重疊在了一起。
    待到隊伍漸漸走遠，一陣風卻不合時宜的吹來，將那轎輦的紅簾掀開，吹起了新娘的頭紗。
    似是有所感，轎中絕美的女子竟突然探頭，朝著那後方的荒蕪望去……
    周徹並未睜眼，自然也未能看到那道美麗的容顏。
    他依舊靜靜的坐在那裏，隨時光沉寂。
    又是幾度春秋輪回，曾有行人自周徹身旁經過，訴說著那山腳下周家的壯大……
    歲月無痕，卻在那原本的絕美傾城上，留下了皺紋，並將其青絲盡皆替換成了雪白。
    又是一個夏日的午時，蟬鳴陣陣。
    一道可愛的身影，則紮著個小辮子，追著一隻翩躚蝴蝶來到了周徹的身前。
    “婆婆？婆婆？”
    稚嫩的聲音在周徹的耳際響起，將他自沉寂之中拉出。
    周徹緩緩睜開了那雙遲暮的眼，而在看清對方的臉後，他的眼中竟莫名閃過了一絲驚異。
    “婆婆，你這是在幹嘛呀？”
    女孩見周徹睜開了雙眼，便有些懵懂的問道。
    看著女孩，周徹臉上露出一抹慈祥，他並未去否定對方的稱呼，隻是靜靜端詳著眼前的女孩。
    見周徹不語，女孩又繼續開口問道，而周徹依舊沒有作答。
    他這一坐不知過了幾何，而其身上的境界，也在幻境的演變下來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此刻他的體內，似乎有著一股澎湃洶湧的無窮靈力在醞釀著，仿佛是在告訴他，如今他身上的力量已經超過了這方幻境的極限，不能再繼續修行般。
    而這，似乎便是他為何能被女孩看到的原因。
    見周徹神秘兮兮的，女孩便沒了再繼續盤問的興趣，她緩緩起身，便往山腳下的宅邸而去。
    看著對方逐漸走遠的背影，周徹眼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漣漪，於是才終於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聽到周徹的話，有些茫然的回頭看去，在看到他那慈祥的模樣後，女孩嘴角竟勾起了一抹俏皮，旋即便朝著周徹吐了吐舌頭。
    “嘿嘿，就不告訴你！”
    聞言，周徹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搖了搖頭後，他身上的頹靡便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如當年的鮮活。
    青絲如瀑將白發更迭，蒼老的渾噩也在這一刻變作了絕色傾城。
    原本的鬢白老嫗，轉眼就成了天上謫仙，使得遠處嬉笑的小女孩，都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周徹微微一笑，旋即便朝著天穹烈陽而去。
    見到這一幕後，小丫頭則飛快的往山下宅邸跑去。
    她的腳步略顯慌亂，一邊跑，嘴裏還一邊呼喊著，“奶奶！奶奶！山道上真的有仙人！山道上真的有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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