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堅的大軍加快了行軍速度，很快大軍的馬蹄聲傳到了不遠處戎狄士兵的耳朵裏，同樣也傳到了早已體力不支的李廣等人耳朵裏。
    可李廣仍不敢鬆懈，他想大聲呐喊，告訴剩下的士兵堅持住，援兵很快到了！
    可他嘴唇幹澀，喉嚨似要冒火一般，喊不出一個字來。
    他的兩隻胳膊如重重的鐵器一般，每抬起一次都極為艱難。
    連眼前的敵人，他看著都有些模糊分辨不清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老了，想當年他一人率領百人，遇到上千人的戎狄士兵，他也能麵不改色與他們周旋，且不覺疲憊。
    如今不服老都不行，就在他體力不支搖搖欲墜之際……
    “阿翁！”李乾慌張的聲音陡然從後方響起，李廣恍惚之間隻覺肩膀一陣刺痛，他下意識低頭看向右側的肩膀……
    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肩膀，還來不及感受更多的疼痛，李廣意識徹底模糊，人跌落馬下不省人事……
    在這之後李廣是如何回到軍營，張堅是如何打退烏維大軍的，李廣全然不知。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三日後，他足足昏迷了三日，也錯過了兩軍激烈的交戰。
    他醒來後，李乾也是如釋重負。
    他看著醫工給阿翁換藥，也快速的將這三日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張堅的大軍趕到時，戎狄士兵就有些慌亂了。
    烏維知道想要活捉李廣是不可能了，幹脆就讓須彌彎弓射箭直接一箭射死李廣。
    須彌的箭術在王庭貴族裏來說還是不錯的，可和李廣比起來差太多。
    利箭隻是射穿了李廣的肩膀，卻並未射中腦袋。這也得以讓李廣留下了一條命，而李乾也在李廣中了一箭後，抬手就給須彌來了一箭。
    箭不偏不倚直接射中了須彌的心口位置，須彌死了，戎狄人慌了，連烏維都慌了。
    張堅本就沒打算背水一戰，而烏維見大夏的救兵來了，須彌又死了，隻能且戰且退。
    而張堅也沒有乘勝追擊，他本就是謹慎的人，此次作戰隻為了拖住烏維大軍。
    所以，張堅帶領軍隊同樣後退，不與烏維繼續戀戰。
    經曆一場苦戰，又中了一箭。李廣此刻渾身無力，連痛罵張堅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廣有氣無力追問了一句“咱們的士兵還剩多少？”
    李乾擔心阿翁的身體，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斟酌了片刻才小心回道“不足五百人……”
    聞聽兒子如此說，李廣下意識閉上雙眼，一臉悲痛，良久才痛惜的道“我來時帶了四千人，可回去卻隻有五百人……吾如何與他們的家人交代？”
    李乾同樣一臉沉痛，死去的這些將士與他不僅有兒時的情誼，更是有一起並肩作戰的生死之交。
    可他還是安慰李廣“阿翁，事情已經如此，您還是要多注意身體。等您養好了身子，我們再為他們報仇也不遲！”
    李廣卻是搖頭，雙眼滿是悲痛“我們去看看他們。”這些將士都是跟隨李廣多少年的老兵，一起出征入死多少次。
    往日一起飲酒高歌的日子還曆曆在目，如今他們的屍骨卻留在了這片草原。
    他要再去看一眼，不然他無法心安的離開這裏。
    李乾頷首應是，阿翁對待軍中將士向來親厚，他懂阿翁心中所想。
    李乾扶起李廣為他更換衣裳，扶他起來離開胡床，一步一步緩慢的走出帳篷。
    剛走出帳篷，李廣就見僅剩的幾百親兵，正圍著他的帳篷或是躺或是坐。
    看見李廣出來，眾士兵皆是一喜，激動的迎了過來。
    “將軍！”
    “將軍您醒了！”
    “將軍……”
    激動之聲此起彼伏，可見李廣在將士們心中的位置不言而喻。
    李廣欣慰的頷首，可當他環視僅剩的幾百親兵，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卻還沒有及時包紮，不由得怒氣衝衝“都守在這裏做啥？身上有傷還不去醫治！”
    “阿翁……”李乾剛要為他們解釋一二。
    眾將士卻異口同聲拱手應答“是，屬下們這就去醫治！”
    李乾解釋的話雖然未說出口，可李廣又哪裏不知道這幫兒郎為啥遲遲不肯醫治？
    受傷的將士，此刻三三兩兩都互相攙扶離開了。
    隻剩少部分受傷的卻不肯走，李廣也沒有再驅趕他們去治傷。
    因為剩下的這些士兵他太了解了，他們都是與兄弟叔父或是舅父一同參軍多年的。
    而如今隻有他們還站在這裏，隻能說明，他們的親人都死了……
    李乾扶著李廣小心的上了馬，身後的士兵也很有默契一起上了馬。
    一行人就這樣騎著馬離開駐紮大軍，不少人見李廣醒了，卻帶著傷帶領幾百名士兵出了駐紮地，心中大致了然。
    一行人騎著馬，大概經過小半日才趕到之前的戰場……
    當他們見到屍骸遍野，成群禿鷲啄食著屍體的那一刻……
    幾百名士兵再也忍不住，哭著跳下馬直奔滿是屍骸的戰場……那裏有他們的親人，大兄、叔父、阿弟、侄子、舅父……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鷲可食。
    為我謂鷲：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聲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
    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大概意思：城南城北皆惡戰，城北城南屍連片。
    拋屍荒野無人葬，任憑禿鷲絕肚腸。
    我懷悲痛勸禿鷲：“先吊死者為哀傷！
    想必無人來安葬，腐屍豈會去躲藏！”
    清清河水似淚流，蒲葦遍地暗幽幽。
    善戰駿馬橫僵屍，駑馬悲鳴聲淒厲。
    堡壘築在橋梁上，道路無法通南北。
    五穀無收君何食？想做忠臣也無力。
    日夜盼望壯士歸，忠勇可嘉令人思。
    誰料早晨去征戰，日落夜深人不歸……）
    鮮血侵染了青綠的草地，無數的人與馬皆是屍身分離，殘骸斷骨、禿鷲蚊蟲圍繞著他們的家人啃食……
    他們痛哭，跌跌撞撞尋找分離的四肢頭顱，拚了命想要給家人拚湊一具完整的身體……
    李廣同樣失聲痛哭，悲痛欲絕，他跪在草地上後悔不已。
    倘若他再慢一點，再謹慎一些，他的這些將士何至於死的如此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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