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霞，在過去這數百年不屬於我的歲月裏，我最深刻的體會就是自己的弱小。在那之前我是天命最強的女武神，也從不懷疑自己能夠戰勝崩壞，將災厄結束在自己這一代。
    我痛恨天命教會在對抗崩壞的大義名分下滋生腐朽和黑暗。但結果我保護不了八重櫻，保護不了你，甚至即使苟活了數百年，也隻能用這種笨拙的方法去和過去的因果做個了斷。沒有力量的正義感，隻會讓相信這份正義的人感到絕望，而無法舍棄任何一方，這不叫溫柔，隻不過是軟弱而已。
    老師，他很強大，強大到足以讓整個世界臣服在他的腳下，所以他有能力去選擇一切，去抉擇一切。在這樣強大的實力下，不舍棄任何一方。那是完全可以的的，完全不是懦弱，但是我沒有，我隻是一個天生比普通人多一些力量的凡人，現在這個凡人正準備拚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去守護自己觸手可及的東西。”
    卡蓮的氣息越來越弱，即使現在說話很大聲嗯起來神采奕奕，那更像是回光返照……
    “即使，在你目不能及的地方，有人會因此而死去？”
    霞想到了，畢竟她也不能保證餓鬼道會把這個侵蝕之律者的意識轉移到哪裏。
    “近在咫尺的哭聲我尚且無法止住，又該如何抓住遠方向神明求救的手？我很自私，我也從未把自己標榜為聖人……但是如果是過去的我，一定會把我狠狠訓斥一番吧……嗬嗬，舉著大義的旗幟，自己本身卻在踐踏生命……真實可恨又可悲。”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催人淚下的覺悟。”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在這片房間內回蕩起來，一時間讓人無法準確捕捉到聲源處。
    “利用咒印的暴走將我轉移到其他世界裏。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卡蓮也回過神來，聽到聲音就渾身一顫，臉上肉眼可見的化作了驚愕。
    “這個聲音……為什麽……怎麽可能……是你……”
    不遠處，一直躺在那裏的八重櫻的屍體，睜開了眼睛。
    “時隔數百年，見到摯友再度蘇醒的心情如何？人類。”
    “侵！蝕！之！律！者！”
    卡蓮完全不顧身旁的霞，一字一句蹦出來，每個字都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中蹦出。
    侵蝕之律者語氣中充滿了戲謔。
    “憤怒，你在為何而憤怒？”
    “你到底要用她的麵孔愚弄我到什麽地步？！”
    侵蝕之律者歪了歪頭，對麵部猙獰的卡蓮有些不理解。
    “愚問，人類的行為本就有趣至極，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什麽？！”
    “我被封印進黑匣中的時間實在太過久，遠久到連我自己都已經忘記不清自己存在的意義。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人類，是你給了我重見天日的契機。雖然我很快又被束縛在了這具殘破的身體裏，但總好過在黑匣裏，那些連時間都已經失去概念的經曆。”
    “你到底想說什麽？！”
    “在重見光明後的這段時間裏，觀察人類，是我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樂趣。”
    “你！”
    卡蓮怒氣還在增加，已經話都沒辦法完整說出。
    “人類實在是太過有趣，隻要給予一點點的契機，就能做出超出預想的行為。你們的組織似乎把我叫做侵蝕之律者，但是侵蝕究竟是什麽？病毒？思想同化？還是你們口中能夠令人發瘋的狂氣？不，我僅僅是放蕩了你們內心深處本就擁有的東西。”
    “不要再說了！”
    卡蓮痛苦地抱著頭，侵蝕之律者的話如同一根根銀針，紮進了她的心裏。
    “正義感，負罪感，因為這情感太過純粹，你才會越陷越深，直到現在這般境地。被侵蝕之律者的狂氣所真人化身為冷酷無情的城主，隻有在夜晚才會偶爾找回自己？此乃謊言，那隻不過是被放大的負罪感吞沒後，將染指禁忌的行為合理化的借口而已。你的憤怒並非仇恨這類單純的東西，而是被擊破真相後惱羞成怒，我從未愚弄過你，愚弄你的永遠是身為人類的你自己。”
    “不要再說了！”
    卡蓮大聲嗬斥著，但是一切依舊。
    “但是，最令我愉悅的卻並不是你。你以為你決定留下來，重建八重村是出於自己的責任感。你以為你借助外力不老不死代替女巫守護這片土地是出於負罪心。你以為你製造第二容器是為了將我再次封印……你以為的都沒錯，但是又都錯的離譜。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想要的結果。”
    卡蓮一怔。
    “那個……男人……”
    “沒錯，當初不遠萬裏為你送來那把金十字架的男人，在我剛被封印到這具身體裏的時候，就注意到我並未徹底陷入沉睡。”
    卡蓮內心之中湧現出不妙的預感。
    “你們……到底做了什麽……”
    “我們做了一筆交易，在你因為失去這身體的主人而失魂落魄的時候，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情景。他說：‘如果這樣下去，卡蓮必然會毫無抵抗的被天命帶走，接受判教的審判。這個世界最終會怎樣我沒有興趣，唯獨卡蓮我一定要讓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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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托……”
    “於是我回應了他的請求，放大了你心中沒能拯救巫女的負罪感，以及代替她守護這裏的責任感。而相對的那個男人答應我，待時機成熟，他會協助我解開封印，並提供給我一具完美的容器。”
    霞一愣，所有的線索的冒頭全都指向了自己。
    “什麽……”
    “不可能，這不可能！”
    卡蓮拚命搖頭，不想承認這件事。
    “嗬嗬，果然如此，在這個時候還在逃避，真實有趣，但是，履行承諾的事也到了！”
    聞言，卡蓮猛然抬起頭，看向了八重櫻的位置。
    “櫻的身體早就破碎不堪，你是不可能……”
    “嗬嗬，還真是和以前一樣愚蠢至極，該不會真的以為我這幾百年來什麽都沒做吧。”
    話音剛落，侵蝕之律者胸口紮著的刀燃燒起來，變成了紫色的火焰，吞噬了八重櫻地軀體，化作一幅巨大的，燃燒著紫色火焰的鏤空鎧甲出現。
    “那麽，準備好了……”
    話音未落，那具剛剛出現的東西就完全消失。
    “老師……”
    “沒想到，最不想看到的人還是來了。”
    在幾人圍觀下，王龍的身影逐漸浮現出來，落在眾人中央。
    “可惡……”
    就在這時，卡蓮突然站起身，顫顫巍巍走向了八重櫻的軀體。
    “餓鬼道！”
    隨著卡蓮的一聲暴喝，整個城主府陡然震動起來，木屑簌簌而下，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不斷扭曲變形。
    “艦長！”
    霞抓住了王龍的手，祈求王龍能夠出手。
    然而，王龍隻是搖了搖頭。
    “我不會救她的，就像當年八重櫻拒絕我一樣，她們的愛眼睛裏充斥著死意，即使我逆轉時間，也不行。”
    卡蓮的身體一點點化作碎片消失，到最後，她看向了霞地方向，笑了一下。
    “霞，這不是你的代號，這是你的名字。是我給你取的名字，全名為八重霞。夜櫻八重，花葉同生，如雲似霞。和禦神木的花名相同。”
    王龍把霞抱在懷裏，在她耳邊呢喃，慢慢走出了城主府。
    以城主府為中心的空間扭曲現象持續了整整一夜。在晨光開始驅散黑夜之時，曾經巍峨的城主府已經幾乎化作一片廢墟。
    王龍依舊抱著霞，和她一直呆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而她的手中，抓著天人道和餓鬼道的咒印。
    “霞。”
    “我在，艦長。”
    霞內心的悲痛一直持續發酵著，如此可笑的是，她與卡蓮相識才僅僅不到短短數天而已。
    “艦長，看不到光，算不幸麽……”
    王龍沒有說話，隻是調整了一下抱她的姿勢，讓她紅腫的眼睛看著自己。
    “艦長？唔……”
    無言，櫻花沾染上了一些水珠。
    她閉上了眼睛，從最開始的被動化作主動，陌生的情緒，還有悲痛，委屈，憤怒……種種在愛意的絕對主導下，化作了主動。
    良久，唇分。
    “艦長……”
    “我在。”
    “帶我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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