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內，香爐嫋嫋。
    紫檀木的棋案擺在殿中，棋盤上的黑白子錯落有致。
    季回安踏入殿中，拱手行禮，目光平靜地望向坐於棋盤前的昭明帝。
    “微臣，叩見陛下。”
    昭明帝抬眸望他，麵上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親切道：“回安來了，坐。”
    季回安依言落座到昭明帝對麵。
    心中暗忖，昭明帝今日看上去精神不錯。
    心情也頗好的樣子，倒是適合提一提婚事。
    可他還未開口，卻聽得昭明帝忽然輕笑：“你既來了，便陪朕下一局吧。”
    季回安心下一頓，便見昭明帝執起一顆黑子，落於棋盤之上。
    看來今日這棋局，他躲不過。
    半個時辰已過，棋局漸入佳境，棋盤上的局勢如潮水般翻湧。
    黑白相爭，各自占據地盤。
    昭明帝執黑先行，步步緊逼，季回安雖心存旁念，卻也不得不沉下心來應對。
    可即便如此，他的棋還是落得過於謹慎。
    昭明帝舒展笑意，食指中指夾起一子，輕輕落下，隨即長袖一拂，竟收了半壁江山。
    “回安，你今日怎麽回事？”昭明帝抬眸看他，目光深邃，帶著幾分探究。
    依著往日季回安的棋藝，他可沒能贏得這般輕鬆。
    莫非，他竟也學會了與他人一般對他阿諛奉承？開始在他麵前用心機手段？
    就為了達到他今日的目的？
    昭明帝有些微惱。
    他原以為他與季回安之間除卻君臣之外，該還有幾分難得的長輩與晚輩間的親密感。
    卻沒想到，連季回安也開始對他敷衍。
    是為了宋清妤嗎？
    昭明帝的臉色兀地有些不好看。
    季回安垂下眼瞼，掩去眸底的情緒，拱手道：“是臣疏忽了。”
    他今日根本就沒有心思下棋。
    賜婚一事橫亙在他心頭許久，一刻未定他便一刻都沒辦法安心。
    更何況，他已經向阿妤許下過承諾。
    自然不願意讓她跟著失望。
    昭明帝緩緩搖頭，語氣意味深長：“下棋之道，在於心無旁騖。
    若是分神，稍有不慎，便會被對手輕易奪去大好局勢。”
    頓了頓，他又道：“做人亦是如此。
    你身居高位，手握實權，凡事當謹慎行事。
    千萬不可因一時衝動，而忘了顧全大局。”
    季回安心中微動，總覺得這話似乎別有深意。
    可他思來想去，卻又琢磨不出其中隱含之意。
    他斟酌片刻，抬眸看向昭明帝，直言問道：“微臣愚鈍，敢問陛下此話，何解？”
    昭明帝未直接作答，而是沉著臉，收起一枚棋子，緩緩放入棋簍之中。
    一粒，又一粒。
    棋子落入簍中的聲響極輕，卻在寂靜的大殿裏顯得分外清晰。
    季回安微微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他向來敏銳，昭明帝今日的態度，與往日似有不同。
    他分明曾允諾賜婚，卻為何至今遲遲未有聖旨下達？
    是不是生了他不知道的變故？
    季回安心中難得有了幾分忐忑。
    他沉思片刻，終是開口。
    語調微急卻不失誠懇：“臣今日前來，是想問陛下。
    當初應允的賜婚一事，如今秋闈已過，為何遲遲未曾有旨？”
    昭明帝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繼續收拾棋盤。
    神色波瀾不驚，仿佛未曾聽到一般。
    季回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也在安靜地等待。
    他向來能沉得住氣，可此刻卻難得地心生幾分焦灼。
    他不解，不明白為何昭明帝忽然改變主意。
    若是說起婚事，昭明帝向來希望他早些成婚。
    且他也曾表示對宋清妤十分滿意，何以如今卻有這般態度？
    讓人琢磨不透。
    季回安轉頭看向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孫公公。
    孫公公衝著季回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那張布滿褶皺的臉上帶著幾分不讚同。
    季回安的眉頭皺的更深。
    昭明帝將最後一枚棋子收入棋簍，拍了拍手，方才用手撐著膝蓋緩緩起身。
    季回安伸手欲扶，卻被昭明帝擺了擺手，輕歎道：“朕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昭明帝負手而立，勾著背，緩步走出殿門。
    季回安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其後。
    殿外秋意正濃，禦花園中各色菊花盛放，紅如火，黃似金，紫幽深如夜......
    秋風拂過，花枝微顫，落葉紛紛飄零，鋪滿青石小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至禦花園中的一方水池邊。
    孫公公躬身遞上魚食，昭明帝撚了一些，輕輕撒入池中。
    池中各色錦鯉瞬間聚攏，爭相翻騰，濺起點點水花。
    昭明帝喂了一會兒，便將魚食遞還孫公公，將手中最後一點碎屑投入水中。
    看著魚兒吃完散去。
    這才轉身看向季回安。
    他沉默片刻，打量著眼前令他無比驕傲的臣子。
    也是他難以相認的、最為虧欠的孩子，那雙蒼老的眼中布滿遺憾。
    他已經很是對不起季回安了，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入為難的境地而不自知。
    昭明帝長歎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季回安的肩。
    緩緩開口：“回安，婚事作罷。朕，沒辦法替你賜婚。”
    季回安神色驟然一變，心底微震，抬眸看向昭明帝，眼中帶著未曾掩飾的驚愕。
    “為何？”他問，語氣比方才多了幾分銳利。
    昭明帝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負手望向遠方目。
    光深沉，似乎透過庭院，看向了更深遠的地方。
    他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溫和，而是帶上了幾分帝王的威嚴與不可動搖的堅定。
    昭明帝的沉默讓季回安心中的不安愈發加重。
    他皺緊眉頭，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想找出昭明帝態度轉變的緣由。
    可是，他翻遍了腦海中近日所有發生的事情，卻始終沒有找到緣由。
    但昭明帝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拒絕。
    季回安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不安油然而生。
    “微臣不解，還請陛下言明。為何拒絕我與阿妤的婚事。”
    “分明.......”季回安焦急的話語被昭明帝打斷。
    他非常不滿，他的回安一向冷靜自持，克己複禮，何時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這婚，果真賜不得！
    “回安！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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