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閣，燈影搖曳，燭火輕顫，映出一室沉靜柔和的暖光。
    季回安步入院中時，涼風微起，拂過廊下竹簾，掀起一陣低緩的簌簌聲。
    他步伐沉穩，麵色如常，似乎宮中的那場談話未曾在他心中掀起波瀾。
    可唯有袖中微微蜷緊的指尖，透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
    一踏入廳中，便見宋清妤自內室匆匆而出，桃花眸微睜，顯然是聽聞了動靜趕來。
    見到季回安，眸中先是閃過一絲安心，隨即便柳眉輕蹙。
    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怪：“你可用了晚膳？怎的不披一件披風，夜裏涼，竟也不坐馬車？”
    她瞧著他的模樣，定然是騎馬飛奔回來的。
    又朝著季回安身後的金祿說道：“金祿，也不勸著你家少主些。”
    金祿諾諾點頭，不敢辯駁。
    他家少主哪裏是他勸得住的。
    況且，清平縣主是沒見到他家少主今日從宮中出來的模樣。
    他哪裏敢勸，莫不是不要命了。
    宋清妤上前，輕輕拽住季回安的手。
    她細細探了探，掌心溫熱，指尖柔軟。
    才稍稍放下心來。
    旋即，她吩咐碧桃道：“去備膳吧，少主還未用過晚飯。”
    季回安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她衣衫素雅。
    發間僅點綴一枚溫潤的白玉簪，將眉目襯的越發柔和。
    因著方才的責備，眼底隱隱泛著些許薄怒，倒像是撒嬌般。
    他心頭微微一動，眸色漸深，抬手輕輕將宋清妤擁入懷中。
    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執拗。
    他的下頜抵在她發間，沉默而克製地抱緊，像是想將她整個人嵌入骨血，再不分離。
    宋清妤呆愣住，反應過來紅著臉略微掙了掙。
    畢竟四周都有下人在，如此親密倒是讓她有些羞赧。
    可她敏感地察覺到今日季回安的情緒有些不對。
    便不再推拒，而是輕輕回抱住他，緩緩撫著他的脊背，低聲問道：“怎麽了？”
    清風閣的下人們都早已經退下。
    四周寂靜無聲，唯餘兩人呼吸交錯，心跳微沉。
    季回安沒有立刻作答，隻是埋首在她肩頸間，嗅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仿佛這樣才能稍稍平複心緒。
    片刻後，他鬆開懷抱，深深凝視著宋清妤，唇角微抿，卻終究未能開口。
    他無法告訴她，昭明帝拒絕了賜婚，更無法告訴她，那所謂的理由，何其殘忍。
    他不想讓她傷心。
    隻淡聲道：“無事，不過是太想你。”
    宋清妤微怔，隨即失笑。
    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小季大人怎地越來越像個孩子似的？”
    她踮起腳尖，手掌輕柔地覆在他的發間。
    像是哄著一個撒嬌的少年，語氣柔軟得仿若春風拂麵，“乖。”
    季回安輕輕握住她的手，拉至唇畔，低頭輕吻她指尖。
    語氣低沉而含笑：“阿妤，你這膽子是越發大了。”
    他堂堂季家少主，權傾朝野的中書令，竟被一小姑娘揶揄打趣。
    季回安也一瞬失笑，若是未識得阿妤之前，有人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沉淪如此。
    他決計不會相信。
    定會殺了那個危言聳聽，一派胡言之人。
    宋清妤大笑，眸中盈盈如水，清澈透亮：“小季大人自個兒慣的，且得有的受呢。”
    季回安聞言，亦是笑了，眼底的陰霾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柔和的暖意。
    他想，他的阿妤，便該這般無憂無慮地笑著，永遠不染塵埃。
    他願意甘之如飴地受一輩子。
    ——
    夜色深沉。
    撥雲替宋清妤放下幔帳，輕手輕腳地退下。
    而宋清妤卻睜大雙眼望著頭頂那祥雲紋樣的青色帳頂，毫無睡意。
    她看出來今日季回安不過是粉飾太平，他不想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麽。
    可她又怎麽會猜不到呢。
    他分明是為了賜婚的旨意而進宮，卻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定然是婚事生了波折，且他難有解決之法。
    宋清妤側過身，伸手探了探床榻外側，整個人滾過去。
    將臉埋在外側的枕頭裏麵，用力深呼吸，鼻尖充斥著季回安身上好聞的龍涎香。
    就像是被他擁在懷中一樣。
    她自然也是希冀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側。
    可在這禮教森嚴的大祁，身份確實是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丘壑。
    她清平縣主的封號還是季回安替她謀劃來的。
    在注重血脈的皇室與真正的世家大族麵前，她不過是披著一層光彩的外衣罷了。
    追根究底，仍舊是個不知來處，連姓氏都沒有的野丫頭。
    可她何其有幸，能得季回安的愛。
    她貪婪的有些不願意放棄。
    她寧願裝作不知道今日季回安碰壁，陪著他一道粉飾太平。
    宋清妤長長歎了一口氣，在這個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無奈。
    而此刻的書房內，燭火搖曳，映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季回安端坐在案前，指尖輕叩桌麵，眉宇微斂，眼底寒光沉浮。
    “少主。”
    金祿自門外悄無聲息地進來，腳步輕緩，聲音壓低。
    “阿妤歇下了嗎？”
    金祿微微躬身：“撥雲熄了臥房的燈，想必是歇下了。”
    季回安點了點頭，語氣微沉：“查得如何？”
    知曉阿妤身中斷嗣草的人，不過一手之數不到。
    曾院使，沈夫人母子，還有他的母親季大夫人。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一個膽敢壞他的事。
    金祿覷著自家少主微凜的目光，還有唇角的那抹冷笑，低首，聲音肅然。
    “屬下查到，沈表少爺曾在臨蘭居中，與狐朋狗友飲酒時，酒後失言，提到了此事。”
    季回安眯了眯眼，眸底冷意翻湧。
    沈湛！是他大意了，竟從未將他放在眼裏。
    “都有哪些人？”
    “時間倉促，暫時隻查到慶國公府駱家二少爺。”
    書房內一瞬間陷入死寂。
    燭火跳動，映在季回安冷峻的側顏上，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的玉扳指，目光深沉如淵。
    “人呢？”
    金祿低聲道：“已經扣押起來，就等主子發落。”
    季回安眸色微冷，緩緩起身，拂袖而起，聲音沉若寒冰。
    “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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