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曙光區角馬大街。”
    “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注意軌道兩側來往行人與車輛……”
    車廂廣播響起一個甜美的女聲。
    王希聞聲抬頭，看了眼指示屏幕。丘比特家政所在地，正是曙光區，就位於角馬大街末尾。
    於是他從座位起身。
    很快，軌車減緩速度，直至停下。伴隨噗嗤一聲，鋼化玻璃門朝兩側打開。
    王希隨幾位乘客一同下了車。
    剛一下去，他便注意到站台圓形石柱的陰影裏跪了一群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多數上了年紀或身體殘疾，且都穿著統一的灰色製服。他們麵朝下匍匐，雙手並攏前伸，呈乞討狀。
    隻是手裏捧著的不是鋼盆，而是一張貼有二維碼的燈牌。
    這是一群“乞者”。
    每個時代都有，這個時代尤其多。
    新世界災害頻出，普通民眾對意外的抵抗力普遍偏低。雖官方有一定的福利製度，但抵不住救助者甚多。
    一夜間家破人亡、破產倒閉者數不勝數。按照山海聯邦的法令，走投無路之人可在規定地區申請乞討。
    王希沿站台走過。
    那些乞者紛紛抬頭，看到這位身穿西裝的青年，不約而同露出了祈求之色。
    但他們都未開口哀求，隻是默默注視著王希。因為按照規定，乞者不能開口討要，否則將失去乞討的資格。
    王希看著這些人，感受著一道道或希冀、或絕望、或麻木的眼神，不是滋味。
    ‘都是些可憐人，但我也無能為力。’
    他心中歎息。
    “抱歉。”
    王希小聲呢喃，偏過頭快步離開。
    那些乞者臉上的希冀漸漸化作了失望，眼神暗淡了下來。
    “萱萱肚子餓了。”
    一個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小聲道。她缺了隻腳，看上去如殘破的洋娃娃。
    身旁的一位白發老太連忙伸手，摸著女孩的頭，又用食指豎在嘴上。
    “噓，萱萱乖，不說話。”
    老太安慰道：
    “還記得啞巴遊戲嗎？隻要不說話，就有甜包吃。”
    “嗯！”
    小女孩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老太被孫女逗笑，皺紋擠成一團。
    她又看向站台過道，期望能獲得施舍。可行人腳步匆匆，在晨曦的陽光中穿梭，根本沒看這邊一眼。
    老太暗歎，抱著女孩蜷縮在陰影裏。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快步往回走。
    滴！
    老太和女孩仰頭，便看到了先前離開的那位青年正站在麵前，拿著手機，掃了一下她們的木牌。
    王希的手機上，隨之出現了女孩與老太的詳細情況和官方認證。
    這對祖孫一家半年前遭遇災害，女孩的爺爺和父母都死了，這才淪落成乞者。
    王希默默轉了200信用點。
    他又扭頭看了眼其餘乞者，挨個掃碼。手機上顯示出這些人的信息，大多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王希將賬戶上僅剩的幾百信用點全都轉了出去，雖然不多，分到這些乞者手裏隻有七八十，但他們臉上都露出感激。
    因為這意味著，他們能吃幾頓飽飯。
    王希並未和這些乞者交流，隻是露出一個善意和鼓勵的笑容後，便轉身離開。
    “大哥哥！謝謝你！”
    這時，那小女孩朝王希的背影喊了句。但很快，她又捂著自己的嘴，一臉懊惱，似是擔心啞巴遊戲失效要餓肚子。
    王希沒有回頭，嘴角微揚。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所剩無幾的錢雖都沒了，但他心底舒坦。何況，眼下已被公司錄用，自己無需擔心下頓飯的著落。
    這些乞者被生存所困，順手幫幫吧。
    …
    …
    丘比特家政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
    通體棕褐色的大樓被一片圍牆鐵欄環繞，內部草坪、水泥空地與停車場一應俱全，十分氣派。
    經過門衛的核查，王希走了進去。
    越過長長石板路，徑直入了大樓。
    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辦公樓裏顯得空空蕩蕩。富麗堂皇的大廳裏，唯有前台坐著一位身穿黑裙製服的年輕女孩。
    “你好，我是來入職的。”
    王希走到前台，禮貌朝那姑娘道。
    女孩留著齊耳的黑色短發，畫著煙熏妝，看上去有股叛逆的味道。但從其五官來看，底子並不差。
    其胸前掛著一張工作證。
    名字叫“佳麗”。
    “王希是吧？把這些填了吧。”
    女孩眼皮都不抬，隨手甩了一份文件在桌上。目光一直盯著手機，嘴裏還嗑著瓜子。
    隱隱間，王希能聽見對方手機裏傳出一個男人的磁性嗓音：
    “直播間的人數已經突破兩萬了，臭寶們再點點關注和大拇哥，咱們這就進入迷宮了嗷……”
    王希旋即看到女孩一隻手嗑著瓜子，另一隻手瘋狂點按著手機屏幕，速度快成了殘影，噗噗作響。
    他收回驚奇的目光，默默拿起筆，在文件上填寫著自己的信息。
    沙沙沙。
    不多時，王希放下筆。
    “給。”
    他將文件遞了過去。
    佳麗依舊頭也不抬，看都不看文件一眼，便將其麻利塞進了抽屜，然後用座機打了一通電話。
    掛了電話，女孩簡單道了句：
    “在這等下，會有人把你領走。”
    領走？
    王希一愣。
    寵物狗嗎這是，還等人領走……
    “佳麗小姐，請問我的職務是？”
    王希問道。
    女孩一直注視著手機，回了句：
    “這得看誰來領你走。”
    “……好吧。”
    王希眉頭一挑。
    沒想到丘比特家政這麽奇怪，崗位分配如此隨意。
    等待的過程百無聊賴，他左顧右盼，觀察起大廳裏的環境。
    很快，女孩身後掛著的一幅大海報吸引了王希的注意，上麵是十幾個男女的相片，各個麵帶職業式微笑。
    “佳麗小姐，這些是公司的員工？”
    王希好奇問道。
    女孩嗯了聲，回了句：
    “各部門的金牌員工。”
    “金牌員工？”王希試探性地問道。“那獎金應該很高吧，方不方便透露一下？”
    他如今身無分文，對此頗感興趣。
    “沒什麽不方便的。”佳麗吐了一口瓜子皮，隨口道。“好像有一百萬吧。”
    奪少？一伯萬！
    王希驚了。
    丘比特家政的福利待遇，看來比想象的還要好啊……
    他的心頓時火熱了起來。
    “金牌員工看業績評選嗎？”
    王希又問。
    他曾身為產品經理，對業績這一塊還是頗有信心的。
    不料佳麗擺擺手。
    “不看業績。”女孩頭一回抬起了眼簾，平淡地看著王希。“殉職就行。”
    “……”
    王希笑容一僵。
    好家夥！
    牆上掛著的哪是什麽金牌榮譽，分明就是一排排遺照啊！
    難怪有一百萬！
    賠償金能不高嘛！
    “誒，對了。”
    王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伸出一根食指。
    “我家房門好像沒鎖……”
    “你已經簽了入職協議，單方麵離職要賠付二十萬信用點的違約金。”
    佳麗淡淡道。
    “……”
    王希緩緩放下手，麵如死灰。
    其實他方才簽文件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這項條例，但當時根本沒當回事。
    誰知道在這裏工作會死人啊！
    別說二十萬信用點，就是二十，他現在都拿不出來了。
    “別垮著個批臉，現在這時代，收入高的工作哪個不危險。”
    佳麗嗤笑一聲，將手機一扔。
    哐當！
    手機甩在桌上。
    王希視線一瞥，便看到手機上的直播間畫麵傾斜，一張碩大人臉緊貼鏡頭——
    那是個帥氣的男青年。
    但此刻，他麵容扭曲，倒翻白眼。一顆腦袋正被個異常高瘦的西裝人影拎著，脖頸斷裂，鮮血淋漓。
    瘦長人影腳邊還躺著數道血肉模糊的屍體，皆是身首異處，場麵駭人。
    這黑影拽著人頭，背對鏡頭，矮身彎腰穿過房門，消失在了昏暗且老舊的樓道裏……
    王希瞳孔一縮。
    這特麽是直播？！
    那些彈幕飛速劃過，依稀瞥見幾條：
    “一群業餘勇者，真敢下迷宮啊！”
    “好家夥，趙子龍渾身是膽，這特麽渾身是趙子龍啊……六個人，全是業餘的，卡牌加起來還沒有十張，你看看團滅了吧。”
    “少說兩句吧，起碼主播他們也是為新世界的秩序犧牲的。”
    “笑死，撈錢玩命的屑仔罷了。”
    “建議俯瞰局提高迷宮申請標準。”
    “打賞三炷香，主播一路走好。”
    “……”
    王希怔怔看著手機畫麵。
    這時，佳麗單肘撐在桌上，托腮歪頭，一臉戲謔：
    “剛畢業？走後門進來的吧。”
    王希尷尬一笑。
    女孩倒也沒再毒舌，反而道：
    “好心提醒你一句，外出幹活作業的時候多留點心。災害千奇百怪，即使防衛隊已經解除警戒，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出現……”
    “喏，牆上的同事就是前車之鑒。”
    女孩指著身後，淡笑道。
    “另外，勤洗澡消毒，多鍛煉身體，能提升實力就提升實力……要不是看你長得還行，我都懶得搭理你。”
    “行了，領你的人來了。”
    順著佳麗的視線，王希轉身看去。
    隻見一個西裝革履的胖男人進了大廳，快步走來。
    “你就是王希吧！”
    胖男人一臉笑容，伸出手。
    “我是清潔部副主管，林誌豐，以後叫我林哥就行。”
    “林哥。”
    王希伸手與之相握。
    林誌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雖然剛入職，但上頭正好有緊急任務，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