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獄，這片亙古不變的死寂之地，從未有過天光破曉的時刻。
    濃稠如墨的黑霧如同活著的藤蔓，在虛空中緩緩蠕動，每一次呼吸都吐納著令人心悸的陰寒之氣，仿佛要將世間所有的溫度都吞噬殆盡。
    黑霧繚繞的苦海之上，水波不興，卻泛著詭異的暗紫色光澤，如同凝固的血液。
    水麵之下，無數扭曲的亡靈虛影在痛苦地掙紮、嘶吼，那些模糊的麵孔上寫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絕望，卻又掙脫不了這無邊苦海的束縛。
    一葉小小的木舟，像一片脆弱的葉子，在死寂的苦海上緩緩行駛。
    舟身由不知名的黑色木材打造，泛著淡淡的幽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
    舟上沒有船帆，隻有一根古樸的竹竿，隨意地斜靠在船舷邊。
    兩個孩童模樣的身影，正坐在小舟的兩端。
    他們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卻穿著與這幽冥地獄格格不入的鮮豔衣衫——一個穿著火紅如焰，一個穿著漆黑如墨，仿佛是光明與黑暗的縮影。
    苦海無涯，望不到邊際。
    兩個孩子卻像是有著天生的指引，目光始終鎖定著遠方黑夜中那三輪詭異的血月。
    那血月並非懸掛於天際，而是懸浮在苦海盡頭的虛空之中，散發著妖異的紅光，將周圍的黑霧都染成了血色。
    那是土伯的三隻眼睛。
    所有亡靈都要到那裏接受審判。
    小舟緩緩前行，破開水麵時，沒有絲毫聲響，隻有那些潛藏在水下的亡靈，在感受到小舟靠近時，如同受驚的魚群般四散逃開，連一絲漣漪都不敢泛起。
    “你們兩個小鬼，幹嘛停下來？”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舟中響起。
    隻見舟尾坐著一尊半神亡靈，他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灰色魂火，穿著破碎的鎧甲，雙手抱胸，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不知為何，他在看到這兩個乳臭未幹的孩童時，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一股煩躁，仿佛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
    林空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狡黠的笑：“別急呀，我們再多接幾個人。”他說著，竟把腳丫子伸進了苦海裏，像在自家池塘裏洗腳一樣隨意地撥弄著水麵。
    詭異的是。
    那些平日裏隻要有活物靠近，就會發了瘋似的往上撲、想要將生靈拖入苦海同歸於盡的亡靈，此刻在看到林空的腳丫子時，卻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怪物，紛紛驚恐地後退，連帶著周圍的海水都泛起了一陣騷動。
    這段時間。
    苦海中的生靈早已對這兩個“小霸王”聞風喪膽。
    無論是剛入幽冥的新魂，還是潛藏在海底千萬年的古老亡靈，隻要敢對這兩個孩子齜牙咧嘴，無一例外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林塵的冷漠果決，林空的頑劣霸道，早已讓“雙童凶名”傳遍了整個苦海之地，成了所有亡靈不願招惹的存在。
    “等人？等什麽人？”
    那人族半神亡靈皺起眉頭，語氣中帶著不屑的冷哼，“我可聽說過，幽都的陰差一次隻能牽引一個亡靈，難道你們兩個小鬼還想把一船的亡靈都帶到土伯麵前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話！”
    林空聽到這話，立刻不樂意了。
    他從船頭跳起來，小臉上滿是怒氣，握緊了小拳頭，狠狠瞪向那尊半神亡靈：“你問這麽多幹嘛？死人就要有死人的覺悟，再囉嗦，小心我把你推下去喂那些‘魚’！”
    他說的“魚”，自然是指那些在苦海中掙紮的亡靈。
    半神亡靈聞言，頓時勃然大怒。
    他生前可是威震一方的強者，就算成了亡靈，那股傲氣也未曾消減。
    如今被一個黃口小兒如此嗬斥，簡直是奇恥大辱！
    “你敢！”
    半神亡靈猛地站起身，周身的魂火瞬間暴漲，散發出屬於半神級別的威壓，“本座縱橫神界萬萬年，還輪得到你一個小屁孩來教訓？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丟進苦海裏，讓你嚐嚐被萬魂啃噬的滋味！”
    林塵卻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將那根斜靠在船舷邊的竹竿輕輕拿起，緩緩插入水中。動作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那你可以試試。”林塵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讓那半神亡靈的怒火莫名地一滯。
    兩個小霸王可不是第一次和半神亡靈打交道了。
    就在半個月前，他們還遇到過一尊自以為是的半神亡靈，那亡靈不知走了什麽運，竟然在進入幽冥後參悟出了一絲幽冥大道的神通，戰力竟絲毫不弱於兩兄弟聯手。
    那場戰鬥打得天翻地覆，苦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最終，林塵和林空相視一眼，使出了“殺手鐧”——抱著那尊亡靈一起跳進了苦海之中。
    他們倆仿佛天生就不受苦海的束縛，在水中來去自如，像兩條靈活的魚兒；而那尊半神亡靈，則瞬間成了苦海中所有亡靈的目標，被無數扭曲的魂體撕扯、啃噬，慘叫連連。
    再後來嘛。
    兄弟倆優哉遊哉地爬回小舟，撐著船揚長而去，隻留下那尊半神亡靈在苦海中絕望地掙紮。
    沒有了小舟這個唯一的落腳點，他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必然是被無盡的怨念吞噬，魂飛魄散。
    此刻，麵對林塵那平靜卻暗藏鋒芒的眼神，再想起剛才林空把腳丫子伸進苦海時，那些亡靈驚恐逃竄的模樣，這尊半神亡靈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寒意。
    他強裝鎮定地哼了一聲，卻沒敢真的動手。
    林塵見他不再叫囂，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將竹竿插進水裏，輕輕一撐，小舟又開始緩緩前行。“現在，我們要多接幾個人，你沒意見吧？”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沒……沒有……”
    半神亡靈連忙搖頭，聲音竟有些幹澀。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個小鬼根本不是普通的孩童，絕對不能用常理來衡量。
    就這樣，兄弟倆有一搭沒一搭地劃著小舟，繼續在苦海上“巡邏”，等待著新的亡靈出現。
    說來也奇怪，這段時間來到幽冥地獄的亡靈數量，比往常暴漲了數十倍，而且這些亡靈的魂魄都異常強大，魂火明亮得刺眼，顯然生前都是一方強者。
    但不管他們生前是叱吒風雲的真神，還是威震寰宇的霸主，到了這苦海之上，到了這葉小舟之上，都得乖乖聽話——是龍你就得盤著，是虎你就得臥著，誰也別想例外。
    “哥，快看！好多人啊！”
    林空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小手指著不遠處的海麵。
    隻見那裏漂浮著數十道虛幻的魂魄，他們剛進入幽冥地獄，還處於懵懂的狀態，像一縷縷輕煙般在苦海上飄蕩。
    按照幽冥的規矩，他們需要等待陰差的牽引，才能踏上輪回之路。
    林塵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空空，我們上次裝了多少個人？”
    “好像……好像是十個！”林空歪著腦袋想了想，語氣肯定地說道。
    “這次多裝一個。”林塵點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認真。
    “嘻嘻，沒問題！”林空拍著小胸脯保證，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林塵拿起竹竿，輕輕一撐，小舟便如離弦之箭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那些虛幻亡靈的身旁。
    不等那些亡靈反應過來，林空已經像抓小雞似的，伸出小手，一把一個，將那些還在迷茫中的亡靈硬生生拽進了小舟裏。
    “喂！你幹什麽？”
    “放開我！我乃神界……”
    “這是哪裏？你們是誰？”
    亡靈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紛紛發出驚怒的叫喊。
    可他們的聲音在離開苦海水麵後，就變得異常微弱，根本無法反抗林空那看似稚嫩卻蘊含著奇異力量的小手。
    與此同時。
    不遠處另一艘小舟上，一位須發皆白的陰差老者正準備牽引亡靈，卻發現自己眼前的亡靈突然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順著感應望去，當看到林塵和林空那艘擠得滿滿當當的小舟時，整張臉瞬間黑得像鍋底。
    隻見那本就狹小的木舟上，此刻已經擠滿了亡靈，粗略一看，至少有十一二個。
    這些亡靈一個個擠在一起，你挨著我，我靠著你，臉上都寫滿了迷茫和憤怒，顯然對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集體旅行”感到極度困惑。
    他們大多是半神級別的強者，按照他們對幽冥地獄的認知，陰差引渡亡靈，向來是一人一舟，莊重而肅穆。
    可現在是什麽情況？這擁擠的場麵，簡直像是菜市場趕集！
    “太不像話了！”
    一位生前是將軍的半神亡靈怒哼一聲，想要站起身，卻發現連伸腿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憋屈地坐下，“哪有這樣引渡亡靈的？簡直是對死者的褻瀆！”
    “你們兩個小鬼到底是誰？知不知道我們是誰？”另一位身著長袍的亡靈也跟著嗬斥，他生前是神界的文官，最講究規矩。
    林空卻理都不理他們，隻是得意地朝著陰差老者的方向做了個鬼臉，然後對林塵說道：“哥，你看，剛好十一個！比上次多一個呢！”
    林塵滿意地點點頭，拿起竹竿，準備繼續前行。
    “你們兩個臭小子在幹什麽？”陰差老者的聲音如同洪鍾，從黑霧中傳來。
    他駕著另一艘稍大的小舟緩緩駛出，臉上布滿了凝重，目光嚴厲地盯著林塵和林空，“為何要把這些亡靈都弄到一起？難道不懂幽冥的規矩嗎？”
    麵對陰差老者的質問，兩個孩子卻像是做錯事的小學生，紛紛低下頭，眼神躲閃，四處張望，就是不敢與陰差老者對視。
    那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倒是有了幾分孩童的天真。
    “老爺爺，我……我覺得他們一個人太無聊了。”林空眼珠子一轉，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想著把他們聚集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這樣黃泉路上也能有個伴，不會孤單呀。”
    此話一出，舟上的眾半神亡靈頓時一臉黑線，表情古怪到了極點。
    神特麽黃泉路上太孤獨！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叫林楓的家夥太過變態妖孽，他們怎麽會隕落？
    怎麽會來到這個鬼地方？
    現在倒好，不僅死得憋屈，還要被兩個小屁孩像趕牲口一樣擠在一艘破船上，連動一下都困難！
    這哪裏是作伴，分明是集體受刑！
    這艘小舟實在是太小了，別說他們這些半神亡靈的魂體比常人凝實，就算是普通亡靈，擠上十一個也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
    陰差老者顯然也不信林空的鬼話。他活了不知多少萬年，什麽樣的亡靈沒見過，什麽樣的狡辯沒聽過？可看著兩個孩子那純真的眼神，他又有些無奈。
    他掃視了一眼舟上那些怒氣衝衝的半神亡靈，又看了看低著頭的林塵和林空，緩緩開口道：“按照幽冥引渡條例，的確沒有明文規定一次隻能引渡一個亡靈……”
    聽到這話，林塵和林空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閃爍的星星。
    “但是……”陰差老者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們最好別太過分，若是驚動了土伯大人，仔細你們的皮！”
    他這話，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默許。
    對於這兩個來曆神秘的孩子，他始終摸不透底細，隻知道他們是土伯大人親自“安排”來引渡亡靈的，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使命。
    隻要他們不太出格，他也懶得去管。
    畢竟，對於陰差老者而言，隻要這兩個小霸王不在苦海裏亂撒尿就好。
    這苦海雖名為“苦”，實則是由天地間最純粹的極陰之水匯聚而成，蘊含著無盡的陰寒之力，最忌諱的便是純陽之物。而孩童的尿液，恰好是純陽之力的一種體現，若是汙染了極陰之水，那麻煩可就大了。
    “知道啦，謝謝老爺爺！”林空立刻嬉皮笑臉地應道，拉著林塵就準備開溜。
    陰差老者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駕著自己的小舟，緩緩退回了黑霧之中，繼續引渡其他的亡靈。他心裏清楚，接下來肯定有好戲看了。
    隨著陰差老者的離開，林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猛地轉過身，小眼睛一瞪，掃視著舟上那些依舊憤憤不平的半神亡靈，奶聲奶氣卻又帶著十足霸氣地質問道：“剛才是誰不服氣？可以站出來！”
    “刷！”
    刹那間，十尊半神亡靈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他們大多是剛入幽冥，還不知道這兩個小霸王的厲害，隻當他們是兩個不懂事的頑童，被剛才那番話激起了血性。
    “哼！一個黃口小兒也敢在此放肆！”
    “真當我們這些半神是好欺負的不成？”
    “快放我們下去！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他們怒視著林空，周身的魂火熊熊燃燒，散發著強大的氣息，試圖用氣勢壓倒這兩個孩子。
    唯獨最早被帶上船的那尊半神亡靈，全程縮在角落，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連看都不敢看眼前的景象。
    開玩笑，他可是親身領教過林塵那一竹竿的厲害——那看似普通的竹竿，打在魂體上，卻像是被天地規則碾壓一般，痛得他魂飛魄散都差點，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
    林塵看著那些站出來的亡靈，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緩緩拿起了身旁的竹竿，竹竿的一端輕輕點在舟板上，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這聲輕響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所有亡靈的心頭。
    一場屬於幽冥苦海的“教育”，即將開始。而那十尊站出來的半神亡靈，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麵對的是怎樣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