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暴力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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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鼯鼠設計的這個機關並不複雜,幾百個魚鉤綁在長短不一的魚線上,魚線分成兩捆,分別綁在那些圍著竹樓生長的龍竹上端,然後把魚鉤固定在兩邊欄杆,壓彎龍竹到樓梯一塊踏板,用魚絲固定,一旦岩糯的腳踢到踏板,龍竹的反彈力帶動魚線和魚鉤往一個方向甩,巨大的回彈力把岩糯吊掛起來。
    機關粗糙、野蠻但有效,鼯鼠沒有十足把握殺死岩糯,但肯定能把他下半生的行動能力廢掉。
    他固定的生活規律是他的致命弱點。
    雖然是執行任務,他對殺死岩糯的命令並不認可。
    即使沒能殺死岩糯,鼯鼠也不會有一點自責,沒有人會每次都交出完美答卷。
    從尖叫聲判斷玉溫兒被誤傷了,因為那叫聲中不僅有驚恐,還有身體受傷產生的痛楚。
    行動中的間接傷害在所難免。
    他曾經問過教官,如果誤傷無辜怎麽辦?
    教官不冷不熱地回答:那能怎麽辦?你隻能像個真正的殺人犯一樣處理後事。
    行動目的基本上達到,是全身而退的時候了。
    他摸黑走下山坡,沿著主幹道走了幾百米,向右閃進內街的黑暗中。
    街道上歪歪斜斜停著幾輛自行車,他從口袋裏掏出白天買的那把螺絲刀,用力插進一輛28寸自行車的弧形鎖和包鎖的鋼片之間,別開鋼片,左手拿著鎖上的拉手,輕輕向上提,鎖就開了。
    他推了幾步,輕盈地跳上車,自行車晃了幾下上了主路,向著卯喊賓館騎去。
    離著賓館幾個路燈的位置,他把車斜靠在燈柱上,在昏暗的路燈下,拿出白酒瓶子,往嘴裏灌了兩大口,然後坐到牆角,跟這個小城鎮上所有貧窮的酒鬼一樣,雙腳已經邁不動回家的路,索性癱坐在街邊。
    誰都不會注意到,這個看上去酩酊大醉的人,眼睛正死死盯著卯喊賓館那些不同程受傷、失去戰鬥力的混混們,他們垂頭喪氣地在賓館外的街上呻吟、抱怨、破口大罵。
    借著微弱的光線,鼯鼠仔細記下了每個人的臉。他被訓練出對人臉過目不忘的能力,餘生不期而遇的時候,這本事能救命。
    令他意外的是,汝阿牙隻是背部被彈射的大頭針紮傷了,不像其他人都傷在臉部和頭部。
    他騎上車,再一次消失在夜色裏,向約定的接頭地點趕去。
    一陣涼風從西邊吹過來,帶來了一道雨幕,風雨掃過路邊的棕櫚樹,發出“沙沙”的響聲,風越來越大,雨幕變成一片水簾。鼯鼠背向水簾,越騎越快。
    雨季還沒來,這陣雨沒引起鼯鼠在意。
    城東有一家小酒吧,這家城中少有的娛樂場所被大雨和夜色籠罩著,霓虹燈已經燒得看不出原來的圖案和酒吧名字,剩下搖搖欲墜的幾個燈管晃動在風雨中,發出混雜在一起的光線。
    他把偷來的自行車架在門口的自行車堆裏,走進酒吧。
    昏暗的燈光下,當地的一個民族歌手正在聲嘶力竭地吼著粵語流行曲,那是香港歌星林子祥的《千億個夜晚》,鼯鼠覺得歌手的粵語比他強。
    有意思的是這個歌手長得太像林子祥本人了!
    瘦削的臉孔,留著一模一樣標誌性的小胡子,舉手投足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唱起歌也用真嗓子,尖利、高調、狂野,都酷似本真。
    鼯鼠心中感歎:命運真會作弄人。這家夥年齡比鼯鼠大十歲左右,一定是早年有人說他長得很像林子祥,於是他放棄了其它營生手段,苦練粵語歌,以模仿為生,可能還引以為豪,最終度過模仿別人的一生。
    嘿嘿,這就是人生,早就被命運貼好了價格的標簽。鼯鼠能看到這個東施效顰的模仿者死那天的樣子。
    這是他跟當地線人約定的見麵地點。他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半小時。
    今晚的莽城被掀起血雨腥風,搜捕鼯鼠的人很難想象他有閑心而且有膽量到這種地方來。
    盡管如此,進酒吧前,他還是在離著三百多米的街角暗處像個流浪漢一樣蹲了一會兒,破帽子底下的眼睛一刻不放鬆,觀察出入人員和周圍有沒有絲毫異常,以防備可能出現的埋伏。
    不論是為了賞金還是被威脅拷打,背叛都是常有的事。
    酒吧沒有舞池,還是有幾個年輕人坐在吧台的自製高椅子上,一看就知道嗑了藥,拚了命一樣隨著音質低劣的旋律晃著腦袋,他們光著膀子,露出占了一麵後背、各種畫麵的紋身,有龍、虎、豹子這類張牙舞爪的動物;有各種體態、姿勢的西洋裸女,其中有一個紋的是切·格拉瓦。另一個是釋迦牟尼佛,隨著主人不停晃動的後背、肌肉的抽搐,格瓦拉原本剛毅的神色流露出被處死前的痛苦和猙獰,本來麵目安詳的佛祖擠眉弄眼。
    空氣混雜著酒精、煙草和燃燒過的海洛因氣味,還有尿騷味和食物腐爛的臭味。
    四周牆角隨意丟滿空酒瓶,員工吃剩的飯菜也被倒在那裏,燈光下甚至可以看到它們發黴長出來的白毛。
    他還看到幾個用過的國產避孕套,這是一種低成本乳膠做的,很厚,舒適感很低但肯定不會破損,大概是從各鄉衛生所的計生站免費拿的。
    鼯鼠見過孩子們把它們當氣球吹。
    現在扔在這裏算是好的,村民們飲用的河水裏經常漂浮著用過的避孕套。
    靠吧台出入口的地上堆著幾塊毛巾,本就肮髒不堪的白毛巾沾滿新鮮血跡,透露出這裏剛剛發生過流血衝突。
    那個年頭,人們不懂得法律,不相信警察,岩糯維持地方治安的威嚴都比警方強。但高高在上的岩糯不會管喝醉酒、口角、爭搶女子這些破事,惹事上身又好勇鬥狠的年輕人就用拳腳、泰刀甚至子彈解決雞毛蒜皮大的恩恩怨怨。
    鼯鼠戴著破帽子坐在靠裏的牆角桌邊,麵向大門,進入酒吧的任何人都能被他看到。
    他要了半箱緬甸的“Tiger”啤酒,是330毫升裝的,酒精度數有3。8度,比國產啤酒度數高。
    這個牌子是新加坡最受歡迎的,近來剛剛在緬甸設廠釀造,邊境上已經普及到大小超市和酒吧。
    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酗酒的程度。沒辦法,酒精是解壓的靈丹妙藥。何況今天做出這麽大的事。
    一瓶啤酒還沒喝完,鄰座就響起一陣喧嘩聲,歌手歇斯底裏的吼聲戛然而止,酒客們紛紛一聲不響地跑出酒吧,老板惶恐地躲到吧台後麵。
    暴力事件再次發生,人們已經對看熱鬧沒有興趣,隻是避之唯恐不及。他把遮陽帽抬了抬,向鬧事那邊看去。
    鄰座有六個人,一個姑娘和五個男人。
    姑娘約莫隻有十五六歲,一個大概30多歲的絡腮胡子男人正在用拳頭暴打她。姑娘抱著頭,看不清楚麵孔。
    歌手已經停了尖銳的歌聲,淡定地喝著瓶裝啤酒,等著這邊鬧完接著唱。
    男人打到姑娘身上、胳膊上的聲音就像棍子急促擊打著木頭。姑娘不敢叫喊,隻是低聲求饒。
    擺滿啤酒瓶的玻璃茶幾上散著一些白粉。
    鼯鼠不想惹事,這個時候他自身難保,線人正在趕過來。他的職業要求他不能憤怒,愛恨情仇是很奢侈的情感,即便真的有,也要克製住。
    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盯著自己的啤酒,聽著那陣擊打聲一下下傳到耳朵裏,夾雜著他聽不太懂的喝罵聲、壓抑的哭聲、告饒聲。
    沒有歌手和音樂,隻剩下這些刺耳的聲音,每一句都很清晰地傳來。
    這時候的鼯鼠,穿的像個鄉下人,和酒吧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已經半醉,但還是聽到少女求饒時反複嘟囔的“坤波”聲,腦袋裏控製不住地湧現出父親暴打他的情景,父親扭曲變形的臉,還有各種令他恐懼的擀麵棍、鞋底、鎮紙。
    哭聲和毆打依然持續,鼯鼠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
    他二話不說,大跨步衝了過去。
    他天生爆發力就很強,但耐力不怎麽樣,借助這個衝跑的慣性,抓起起那個高大的男人,力度從腳、腿傳遞到腰和肩部,最後全部集中到胳膊和雙手上,把男人斜斜地拋向半空,臉朝下狠狠摔在另一張玻璃茶幾上。
    男人爬起來,驚愕地看著他,玻璃渣刺傷了他的臉,憤怒而不解地用漢語叫起來:“她不和男人上床!”
    “他媽的你是不是叫她去賣?”鼯鼠完全控製不住情緒,聲音變了調,“她不賣,你就打她,是吧?”
    鼯鼠再一次衝到那個趔趄站起的男人跟前,順勢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來貼著牆,隨手拿起一個啤酒瓶,一下接一下地砸到男人的頭上。
    “那是我女兒啊!”男人咆哮了一聲。
    鼯鼠愣了一瞬間,男人可以覺察到他眼裏閃過一絲猶豫,緊接由憤怒變得冷酷。
    然後隻聽見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從鼯鼠口中傳來:“那更該死!”
    他嫻熟地把啤酒瓶的瓶身敲到牆上,手裏陡然握住了幾把鋒利、致命的尖刀,匕首把就是瓶頸。
    他不再猶豫,對著男人的頸動脈猛插進去。
    他轉動著拔出瓶頸,男子心髒就像高壓泵一樣,每跳動一下,血就從傷口出來衝一次,血霧在閃爍的燈光下噴灑。
    姑娘的尖叫聲響徹在小酒吧裏。
    一把泰刀從後麵刺進了鼯鼠的右腰。
    就像被馬蜂蟄了一下,他知道已經被偷襲,那把刀還掛在後腰上,他轉過身撲過去,抱著那個捅他的人滾倒在地上,用碎裂的啤酒瓶一頓雨點似猛紮。
    直到那個人一動不動,他爬起來,趔趄地走向廁所,那是個臭氣熏天的小廁所,還好牆上有塊裂開的鏡子。
    他背對鏡子,回頭咬著牙從腰上拔出泰刀,傷口旁邊那片肉跟著刀刃翻了出來。血流得不算多,沒有傷到動脈和大靜脈,也沒傷到髒器。
    他沒有時間包紮傷口,必須盡快逃走。
    他右手捂著後腰的傷口走出廁所,酒吧裏空無一人,歌手、小姑娘和服務員早跑了,其他人更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拿起吧台一瓶沒開過的傑克·丹尼威士忌,看了一眼地上兩具屍體,趔趄地走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