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看著她，眼神複雜。
    盡管知道這是個意誌極其堅定的人，這一刻見她還能笑出來，也有種靈魂震顫的衝擊。
    三年而已？
    這三年可不容易。
    在攻擊落下時，黎扶將屠仙收入人皇劍幡，借著她最後的一推，身體飛躍，劍幡橫擋在身後。
    即便躲開部分攻擊，又被人皇劍幡緊緊裹著。
    她畢竟是凡人，仍舊受了很嚴重的傷，氣息孱弱，幾近瀕死。
    然而，顧不得傷勢，趁著地麵震顫、天崩地裂，鑽進早就選好的隱藏地。
    ——亂葬崗之下。
    她藏在屍體下的棺材中，被人皇劍幡裹著，那時候，不妄有些擔憂，還思考她到底要怎麽才能讓自己好起來，應對天羅地網隔出的結界。
    含徽已經將方圓百裏罩住，而她連動一下都困難。
    他沒想到，黎扶竟然安靜地閉上眼睛，讓自己幾乎滑入死亡，陷入瀕死狀態，甚至連氣息都變得微弱，身體一點點冷下來。
    完蛋。
    這是真要死了。
    剛剛這樣想，修士們便開始一輪輪搜查結界之內，尤其是花月與沉蕭二人，連這亂葬崗都想翻開看。
    好在，這地方看起來可怖，花月又催促離開，即便沉蕭認真，還是沒有其他地方檢查那麽仔細。
    一個“死人”，順利躲過一次又一次搜查。
    再後來，修士們不搜查，改成燒。
    那時，黎扶已經快徹底冷掉，真正死亡。
    不妄正想出手，烈火在上方炙烤，身體有了一點點溫度，而後，便是一點點複蘇。
    “怦怦——”
    心髒跳動變快，一點點恢複，黑暗當中，黎扶倏地睜開了眼睛。
    不妄笑了。
    是的，她怎麽會死呢？
    多少艱難都走過來，哪會那麽輕易死去？
    她本來就不尋常。
    不管是身為鬼煞主的黎扶，還是這個世界最終成長為太虛巔峰怨鬼的曲山。
    ——他們，都不尋常。
    再後來，長期沉睡節省能量，地下水、觀音土，人皇劍幡幫忙，她能撐三年，撐到九霄的人全都熬不住！
    這就是黎扶。
    十萬年怨氣堆疊，終於誕出的鬼煞主。
    不妄在這一刻明白，為什麽會是她。
    他說：“黎扶，你很強。”
    聲音複雜，漆黑幹淨的一雙狹長眼眸，緊緊盯著她。
    聞言，黎扶回視他，輕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既然選擇了幫我，我就會讓你看到我的能力，不會讓你幫錯。”
    即便她如今修為還很低，可她並不弱小。
    不妄雖然說著看戲，但無論是帶她上九霄、找人皇劍幡、進怨鬼世界……還是一路跟著她被追殺。
    他都在幫她。
    黎扶接受坦然，他有目的，可沒關係，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不斷幫助，好處她得了，她不後悔，也不會讓幫她的人後悔。
    不妄一怔。
    這人……
    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別有目的，卻一點也不在意。
    不探索他的目的，不恐懼他無條件幫助的背後代價，大大方方接受這些她需要的助力。
    她篤定，無論是什麽，她都能應對。
    他看著黎扶搖搖晃晃往前走，身體虛弱，每一步卻都走得很穩，待停下腳步，捧起幹淨的水飲下，又折了旁邊的樹葉子，緩緩喂進嘴裏。
    動作從容，眉目平靜，單薄的身體看起來一碰就倒。
    可隻有碰上去，才知道有多堅韌可怕。
    稍不留神，紮得萬劫不複。
    不妄倏地笑了。
    這份坦然的氣度，這才是鬼煞主，三千世界、六道眾生中，十萬怨鬼之主！
    “黎扶，想好最後一關怎麽過嗎？”他叼著草秸，吊兒郎當上前，“曲山成長路還有最後一步，他們肯定會布下陷阱，等你過去。”
    黎扶抬頭看向修士們離開的方向，問道：
    “曲山吸收怨氣最多的地方，是在雙魚國背後？”
    “對，雙魚國後，乘雲宗之外。”
    黎扶眯起眼睛：
    “真有意思，仙氣繚繞的乘雲宗之外，竟然是這個世界怨氣最濃的地方，也不知道其他宗門之外，又是什麽情形？”
    *
    乘雲宗。
    整個怨鬼世界的人都被抹殺了，乘雲宗自然隻剩下個空架子。
    含徽由於不放心，多留了一段時間，等趕來的時候，修士們已經占了乘雲宗，開始布置陣法，設置陷阱。
    見她空手回來，大長老搖搖頭：
    “她不可能還藏在那裏，偏偏你不放心，還堅持守著。”
    含徽沒有回答，對付黎扶，多謹慎都不為過。
    她問：“這邊布置如何？”
    “回長老，怨氣還在，黎扶沒有出現在乘雲宗。”
    沉蕭行禮後回頭，神情嚴肅：
    “這是曲山成為太虛怨鬼最後的怨氣了，大長老派人全都收集起來，準備藏好，最好能直接毀掉，不讓黎扶得到。”
    和之前不同，雖然需要誘餌釣黎扶出來，但不能再冒險，讓她有得到這些怨氣的機會。
    那人太邪性……
    似乎總能出乎預料，達成目的，他們被逼到現在，已經不敢不小心。
    含徽點點頭，讚同安排。
    大長老聽到這裏，倒是皺起眉頭，疑惑：
    “曆來修士容易引來怨氣窺探，所以各大宗門都設有結界，定期清理結界外麵的怨氣，送入忘川，乘雲宗附近怨氣怎麽會這麽重？”
    含徽還真知道，解釋：
    “那段時間，我門派風元尊人進階大乘，門中弟子忙著舉辦大乘慶典，沒顧得上清理怨氣，再加上尊人進階後，殺死了幾個附近窺探的大怨鬼，怨氣就更重……”
    大長老點頭，徹底明白。
    大乘是修仙界最高等級，修仙界十萬年來，隻剩下十二個大乘，每一個都十分重要，當初慶典之事，他仍記憶猶新。
    畢竟，風元尊人之後，修仙界再無人進階大乘。
    “我們本想著騰出手再來清理怨氣，沒想到就這段時間，曲山抓住機會，吸走全部怨氣，一步至太虛，開始攻擊乘雲宗。”含徽搖搖頭。
    那時候，風元尊人去了大乘修士的混沌城，乘雲宗遭受重創。
    是後來吾明尊人路過，方才鎮壓曲山。
    “這些怨鬼們哪怕失去了理智，也都還是奸滑之輩，不能馬虎。”大長老感歎。
    含徽想到曲山來曆，手指微頓。
    不過，到底沒說什麽，讓弟子繼續收集怨氣，叫其他長老過來議事。
    三長老說：“怨氣一定要藏好，她隻要得不到怨氣，就永遠別想在這裏擁有太虛實力。”
    八長老點點頭，又補充：
    “不過，如今天羅地網撤下了，我們所有人同樣靈氣消耗嚴重，不是剛剛進來時候的樣子。
    “布置的陷阱……對那個詭詐多端的鬼煞主來說，未必周全，我們還得好好想想，怎麽才能讓她在劫難逃。”
    *
    與此同時。
    黎扶來到一個沒有人的城鎮裏，找了些東西出來。
    “九霄有不少聰明人，而且下手又狠，現在肯定琢磨著怎麽算計你，有前麵幾次經驗，這最後一次，你想突破恐怕很難。”不妄搖搖頭，一臉感歎。
    黎扶隻是點點頭，沒說話。
    她在成衣鋪挑了件適合自己的黑色衣服，又找來米麵糧油，挖些野菜，生火做飯吃。
    吃完，開始燒水。
    不妄亦步亦趨跟著她，想看她究竟怎麽應對九霄那些人的陷阱。
    偏偏這人不說，他就隻能一直跟著，不錯一眼。
    黎扶提著水進屋，關門。
    不妄提著另一桶水，卡住門，詫異：“有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你想怎麽應對，告訴我，沒準兒我還能幫你呢！”
    黎扶接過他手上的水，微微笑：
    “我洗澡。”
    不妄：“？？？”
    他看看裏麵的浴桶和帶回來的衣服，又看看她和自己手上的兩桶水……
    合著做這些不是為了提前準備，是為了洗澡！
    黎扶在裏麵洗澡。
    不妄蹲在門外，念念叨叨：
    “我說你到底怎麽想的？不知道現在很危險嗎？他們在乘雲宗外麵等著你過去，恐怕還會把怨氣收集起來藏好，不讓你得到，你怎麽就不著急呢？”
    要知道，去的越晚，他們的陷阱就越周全。
    不妄沒說，他甚至擔心他們會想辦法讓最後的怨氣……消失。
    屆時，黎扶別想在這個世界擁有太虛巔峰的實力！
    他的擔憂裏麵人不在意，水聲嘩嘩，作為一個凡人，她認真洗著澡。
    不妄：“……”
    他悄悄看了眼關上的門，又默默收回視線，坐在門外，背對著合上的門，氣呼呼。
    心道，關門沒用，對有修為的人來說，什麽看不到？
    不過他是個正人君子，才不會幹出偷看別人洗澡的事情。
    想到這裏，不妄又回頭看了眼。
    ——沒看她洗澡，隻是看她有沒有背著他，偷偷做應對九霄眾人的準備！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