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安在船頭有了決斷，便不再耽擱。
    他收回遠眺的目光，便要返回房間。
    “平安隊長，起這麽早？”一道聲音傳來。
    風平安循聲望去，不禁微微一笑，打招呼之人正是在啟程之前，和他切磋的那名真武教弟子程無憂。
    此時的程無憂仍然是一身白衣，腰束玉帶，整個人清俊儒雅。
    “見過程兄。”風平安拱了拱手，“在房間裏待久了，出來透透氣。”
    “平安隊長，我有點私事想求您！”程無憂見左右無人，忽然一臉肅然地低聲說道。
    “程兄不必客氣，有什麽事盡管說，能幫的我一定不會推脫。”風平安一愣，隨即微笑說道。
    他有些好奇和不解，自己和程無憂並無深交，而且這個程無憂看起來也不是魯莽之人，怎麽會有私事來求自己呢？
    “隊長還能記得李玄道長老嗎？”程無憂沒有直接說什麽事，而是輕聲問道。
    “玄道長老？”風平安略一沉吟，嗬嗬一笑，“見到玄道長老的時候，我才七歲，但多少還有些印象，怎麽了？”
    風平安眼中有追憶之色浮現，想起了小時候測試“元氣親和力”時的情景。在他模糊的印象中，還有一些李玄道的影子。
    “隊長還能記得他就好。”程無憂麵露高興之色，隨即就黯淡下去，他輕輕歎了口氣，“不瞞隊長，玄道長老是我的遠房表舅，也是我剛入真武教時的授業恩師，我是後來才被教主收為親傳弟子的。”
    風平安點了點頭，沒有插話。
    隻聽程無憂繼續說道，“玄道長老現在的狀態不怎麽好，有些頹廢，整天唉聲歎氣的。”
    “以他的修為和心境怎麽會這樣？”風平安不解，“而且我能幫上什麽忙？”
    “其實這事和隊長你有些關係。”程無憂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說了一句。
    “和我有關係？”風平安更不解了。
    “是啊。”程無憂又歎了口氣，“就是因為在那次測試的時候，他沒有爭到常慧仙子，又錯過了隊長這位天才，他才萬分自責。”
    他滿臉苦澀，繼續說道，“玄道長老說，常慧仙子是自己的選擇，雖說他沒有盡全力爭取，但常慧仙子也確實更加適合淩雲劍宗，這一點他可以釋懷。而隊長你當年沒有測試出元氣親和力，肯定事出有因，不同尋常，天下哪有沒有元氣親和力的人呢？但他有眼無珠，也輕易放棄，是他愧對我真武教。”
    程無憂輕聲歎息，“玄道長老把真武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他已經陷入自責不可自拔。這件事根本就不怪她，而且也沒有人怪他，就連教主也多次勸解，可他就是不能釋懷，他已經產生了心魔。”
    說到這裏，程無憂忽然一躬到地，“解鈴還須係鈴人，請隊長有機會一定要幫幫他。”
    風平安一把扶住程無憂，“程兄，你這是幹什麽？既然事情因我而起，等這次試煉結束之後，我隨你去一趟真武教就是了。”
    “多謝隊長。”程無憂滿臉感激之色，“那我就先行告退，不打擾隊長了。”說完，轉身告辭。
    待他走後，風平安有些唏噓。
    他對真武教的印象不錯，從元氣測試時的李玄道，到鬼煞門繼任大典時遇到的周玄通，再到此次試煉的程無憂，都可以說是正人君子。如今聞聽李玄道長老因當年錯失自己而自責不已，以致生出了心魔，風平安有些過意不去。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李玄道長老倒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雖說這件事怪不得他，更怪不得自己，但終究是因自己而起，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程無憂的請求。
    這件事隻是一個小插曲，風平安沒有再耽擱，而是快步走回房間。
    此時此刻，廣元大陸正是子夜時分。
    真武教後山，玄道洞。
    洞府中有一個風燭殘年的邋遢老人，正是十幾年前風平安測試元氣親和力時見到的那個李玄道長老。
    此時的他，那一頭濃黑短發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亂蓬蓬的斑白長發，二目無神，表情呆滯。
    玄道長老之所以會在短短十幾年時間就變成這副模樣，還真就與風平安有莫大的關係。
    三年前，風平安在府比中獲得雙料冠軍，之後又戰勝了壓製境界的雲天宗主，再後來更是在百國戰中大放異彩，這些事跡漸漸傳到了玄道長老的耳中。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體法同修的天才風平安，與十幾年前那個沒有元氣親和力的“廢材”風平安，竟會是同一人。
    震驚之餘，他便為錯失了這樣一位天才，開始陷入自責的漩渦。
    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瞎了眼睛，對不起真武教！”
    他躲在後山，說自己無臉見人，要閉門思過，連掌門也不見。不久後，他漸漸滋生出了心魔。
    此時的玄道長老，青玉冠斜插著一根枯竹簪，幾縷霜白鬢發散落在布滿消瘦的雙肩之上。
    曾經流轉著太清靈光的九霄雲紋袍，如今領口沾著斑駁酒漬，袖口被劍氣割裂的破洞裏，露出枯枝般的手指。那本該瑩潤如玉的指尖，此刻卻泛著青灰，正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小塊玉石。
    這一小塊玉石是十幾年前測試風平安元氣親和力的那根測元石打碎後留下的一小塊。
    玄道長老在知道了自己錯失風平安後，便將其要來，狠狠摔碎，說它像自己一樣，有眼無珠。隨後他又說怪不得“測元石”，自己才是真武教的罪人，便收起來一小塊，日夜摩挲，向測元石道歉，向真武教道歉。
    玄道長老盤坐於蒲團之上，眼窩深陷，兩道傷疤從眉骨斜劈至下頜，那是兩年前心魔反噬時自己抓出的痕跡。
    蒲團旁靜靜躺著他的本命劍"太虛吟"，劍鞘爬滿蛛網狀的裂紋，未出鞘便散發出腐朽氣息。劍穗上綴著的星月墜子，已出現斷裂的征兆。
    此刻，玄道長老麵前的青玉案上，鶴嘴香爐中騰起三縷殘煙，李玄道盯著其中一道突然斷裂的煙柱，指節捏碎了茶盞。
    三年了，每當子時，那縷崩散的煙雲就會幻化成一個七歲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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