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定有好報嗎？
    陸平安覺得，好像不一定。
    奉天之難，祖父和爹娘去年州投奔一個揚眉吐氣的親戚，那時到處亂糟糟的，後麵多是各國大軍，要是被追上不是被捉走，就是刀下鬼。
    為了活命，大夥兒各顯神通，偏偏他當時不懂事兒，在娘的肚子裏鬧了個天翻地覆
    祖父和爹，兩個大老粗也不會，好在那時有貴人的車馬路過，這才順手幫了一把。
    後來各自趕路，爹問祖父得起個名，祖父想了想說：“隻願這一路平平安安，哎不如就叫平安吧，陸平安，春生你們覺得怎麽樣。”
    “好，這個名好。”
    爹和娘自然沒什麽意見，一家四口就這麽晃到了年州。
    自打他記事起，家就在海邊兒，可祖父偶爾會一個人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坐在門檻上，望著北邊的星星發呆。
    祖父在想什麽呢？
    那年他將將四歲，走到門檻邊，仰頭眼巴巴看著祖父，聲音稚嫩：“祖父，祖父，你在，看什麽，呀？”
    “平安，你怎麽出來了。”祖父笑嗬嗬將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又摸了摸他的頭。
    “就是，想，祖父。”
    他拽著祖父的胡子戳來戳去，祖父神色溫和：“祖父想到了北邊的天了，這時候，北邊應該日日都在下大雪。”
    “雪？”他好奇地問：“祖父，雪是…什麽呀？”
    “雪，就像白粥那麽白，哦不。”祖父趕忙搖頭，眉眼彎彎：“比白粥都要白呢。”
    “比粥，都要白？”
    “對呀，比粥都要白。”祖父捏著他的小臉：“雪天的時候啊，閑了還能打打雪仗。”
    “什麽是打仗？”
    “不是打仗，是打雪仗。”
    “哦，那，怎麽打呀？”
    “砸。”
    祖父伸出一手握拳：“把雪球握成一團，往別人身上砸，你砸我，我砸你，為了不被砸到，大家都要想辦法躲過別人的雪球，所以，誰砸人砸的最準，誰就是打雪仗最厲害的那個，大家都會想和最厲害的人一塊兒。”
    “祖父一定很厲害！”
    祖父搖了搖頭：“祖父是成天被砸的那個，而且雪很涼，祖父每次都是沒握幾個手，就凍的受不了了。”
    “涼涼的…我也要，祖父，我也要，打雪仗！”
    祖父說：“哦南邊沒有雪，就算是油，也隻是毛毛血，還沒落下就化了。”
    他期待的問：“那我們，能不能去北邊？”
    祖父將他抱緊：“沒辦法回去了。”
    “為什麽？”
    他又問道：“誰這麽壞，占我們的地？”
    “沒有壞與不壞。”祖父語重心長道：“平安，你要記住，你長大以後，隻要是你的東西，你就一定要握緊，要不然就會被人搶走的。”
    “那祖父，我們能不能，把地搶回來？”他抬頭望著祖父的下巴：“我想看雪。”
    “這個，不容易哦。”
    祖父抱著他起身回屋：“好了，平安，天色不早了，該回屋睡覺去了。”
    “祖父……”
    “平安要乖乖的。”
    和祖父躺在一個被窩裏，他想了很多：“祖父，你是不是很喜歡雪啊？”
    “現在很喜歡。”
    “以前不喜歡嗎？”
    “不喜歡。”
    “為什麽？”
    祖父沉默許久才說：“天天下雪就不好幹活了，不好幹活就沒有吃的，所以祖父以前不喜歡下雪。”
    他聽著，越發疑惑了：“那祖父，你為什麽，不等雪化了，再去…幹活呀？”
    祖父笑得渾身顫抖：“真是個傻孩子呀，活怎麽能等呢？今日有今日的活，明日有明日的活，活是不能等的，你隻有幹你才能活，所以叫幹活，幹活幹活，不幹就不能活，知不知道？”
    “哦…”
    他又問：“那祖父，你現在為什麽又喜歡雪了？”
    “為什麽又喜歡雪了？"
    祖父想了想：“祖父相，是因為以前到處都是雪，不稀罕，祖父習慣了，習慣到厭煩了，所以，祖父就不喜歡了，後來到了這裏，祖父再也沒有見過雪，所以就有些想它。”
    “那祖父，北邊還有什麽？”
    祖父好像有些困了：“平安時間不早了，睡覺。”
    他又問了句：“祖父，北邊到底還有什麽。”
    “明日說。”
    “哦。”
    ……
    次日，他起來時祖父仍舊不省人事，他哪裏肯讓祖父睡得比自己還多，於是去推，可祖父再也沒有睜開眼來。
    爹娘辦了喪事，人們說這其實是福報，無病無災，走的不辛苦，不難受，莫傷心。
    他不知何為福報，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後的很久很久，死亡二字從未在他的麵前被提起過，是以他並不知“去了”是什麽意思，隻是有些疑惑。
    為何祖父再也不站起來了？為何大家要把祖父抬進木箱子裏去，他們到底在玩兒？祖父何日才能再站起來陪他說話，坐在那門檻上發呆，滿麵慈祥回答他的無數個問題。
    可祖父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他再沒見到過。
    那日晚上，祖父沒有陪著他一塊兒睡，他撲錦娘的懷裏，好似隱隱明白了什麽，開始嚎啕大哭：“我要祖父。”
    娘抱著他轉圈圈開始哄：“平安乖，以後娘陪你睡，你祖父會高興的，平安乖。”
    他問：“祖父呢？”
    “你祖父去了。”
    “去哪兒了。”
    “去很遠的地方了。”
    “什麽時候回來？”
    “你祖父說你不乖，所以他要離開很久，所以你以後要乖乖的，祖父知道你變乖了，就會想見你的，等他想見你了，他就會來找你的。”
    “哦，那我要乖乖的。”
    娘的話那麽美，他信的毫不猶豫，可沒過多久，他終於明白大人們口中所說的去了所說的很遠，真的很遠。
    那是個平平無奇的日子，他感覺腳下震動，後來聽說是地龍翻身，吞了好多人。
    人們嘴裏開始口口念叨，唉聲歎氣，淚流滿麵，有人歎息著怎麽好端端的就去了？什麽以後這家人那家人該怎麽辦？什麽這老天爺當真是愛捉弄人，寫的一手好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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