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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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繼儒一驚,本能放下酒杯。
“張長弓,看來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高仙草冷冷說,麵如寒霜,喊了一聲:“賈校尉!”
就見那個冒充賈縣令的軍漢噔噔上樓來,全身披掛,似乎正等待著上陣。他恭恭敬敬向高仙草行禮,高仙草手指張長弓,趾高氣揚、又冷若冰霜說:“把他拖下去閹掉!”
張長弓唬得七魂出竅,忙高喊:“仙草妹妹,哥哥錯了,再不敢亂開你的玩笑。”
高仙草噗嗤一笑,嘴角顯出兩個圓圓的梨渦,說:“呸,膽小如鼠!我也是跟你開玩笑的,看你那副熊樣!”
她扭頭看向老賈,露出滿麵笑容,朗聲說:“賈校尉,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哥哥翻越蔥嶺,遠征大食國,正需要人手。我已找到張長弓,再不需要你保護,你火速歸隊,照顧好我哥哥!”
賈校尉向她行禮,轉身離開。
高仙草回頭,見宋繼儒臉上寫滿疑問,調皮地衝他一眨眼,說:“我聽顧大人說,你原本是來揚州找我對弈的,太好了,我們已通過張長弓交過手。以後有機會,我還想跟你切磋切磋。”
因宋士廉是在高仙草的道觀中了飛針,宋繼儒想問她是否知道凶手線索。如今他已知道真相,就沒必要再問。轉而問道:“高小姐,我有一事不明:蒲州楊縣令行開海捕文書,各處追捉我、李福和老張。後來為何我和老張的通緝令沒有了,李福反而榜上有名,而且賞金那麽高?”
高仙草微微一驚,反問:“你沒有問過陳忠和李福嗎?”
宋繼儒有些尷尬。陳忠和李福形影不離,坐臥同起,自己雖竭力替二人辯護,其實心裏也暗自嘀咕,又怎好意思詢問。
高仙草微微頷首,沉默良久。把杯筋推過一旁,在桌子上與宋繼儒擺開龍門陣。
“你看,這個杯子代表楊縣令,他隻是一個小嘍囉,狂妄無知,不值一提。他背靠楊家,就是這個大盤子。”
裏麵是一條完整的黃河鯉魚,色澤紅亮,巨大的盤子差不多占據了桌子四分之一的空間。
高仙草手指另一個大盤,裏麵是紅燒甲魚,盤子比紅燒鯉魚大一些。
“這是王鉷,他如今備受恩寵,幾乎快超過李林甫。但他對李林甫依然恭敬,可以說,其勢力依然屬於李林甫。”
“這些都是李林甫的勢力!”高仙草手指一劃拉,指著大大小小的菜肴果脯:“這些是文武百官,散落於大唐各地的官僚、鎮守邊疆的將軍,表麵上他們都聽命於李林甫,然而在朝中各有山頭。”
高仙草黑黝黝的眼睛看著宋繼儒,露出神秘莫測笑容,說:“你看,是不是李林甫的勢力最大?可是,楊國忠隻有五十多歲,李林甫七十多了,如日暮西山,拿什麽跟他鬥?楊國忠為何執意要發動南詔之戰?劍南這塊是他的勢力,南詔之戰獲勝,他就有更多資本向老皇帝要更多的盤子,更多的菜。”
她夾了一塊紅燒甲魚細嚼,覺得美味軟糯,見宋繼儒若有所思瞅看自己,嫣然一笑,問:“你覺得陳忠是哪盤菜?他處死楊縣令,肯定不是楊國忠那一派。但你要說他從屬李林甫那派,我覺得也不是。李林甫的黨羽,才不會好心替百姓請命。”
宋繼儒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陷入沉思,隻默默喝酒。
高仙草看得明自,肚中計較,忙斟了酒敬宋繼儒一盅,柔聲說:“朝中勢力,還有一派,雖遠離朝廷中樞,卻在自己的職位上兢兢業業,為國操勞,為民請命。您的祖父宋璟老先生,已做出榜樣,他執法嚴明,不憚權貴,哪怕被貶輾轉地方供職,始終不改清廉嚴正。他的四個兒子繼承家風,連我這樣的出家人,也聽聞他們的官聲。大唐幸而有你們宋家和陳忠這樣的官員,百姓好歹還有些許盼頭!我替百姓敬你一杯!”
宋繼儒引為知音,怦然心動,怔怔如泥胎,喉結在立領間倉促滾動,千言萬語都噎在幹澀的喉嚨。他抬起通紅的臉,與高仙草目光交匯,如天雷勾動地火,情愫在心裏熊熊燃燒,天大地大,彼此眼眸隻有對方的影子。
“你們忘了,還有一派……”
張長弓不知何時已解開身上的繩索,大大咧咧坐在兩人中間,拿起一根羊棒骨大嚼,滿嘴流油說:“吃飯派。不管什麽菜,都是吃飯派的下酒菜。”
宋繼儒和高仙草互相對視,心領神會一笑。
本書寫至此處,須將張長弓過去的事情敘說一番。張長弓認識宋繼儒不過才三個多月,而他的父親張德福三十多年前就認識宋繼儒的生父韓擒虎。
張家世代養馬,先祖曾為牧監,後因罪發配邊疆,到張德福這代,已貧困不堪,老少十餘口人都擠在牲口棚裏住著。他雖為馬曹,手下隻有兩個兵:一個韓擒虎,一個沈梅清。韓擒虎是狀元,因不願娶公主,得罪皇帝發配邊疆;沈梅清是太醫,因不願卷入後宮妃嬪間的爭鬥,也被發配邊疆。張德福忠厚老實,雖不善言辭,但實打實把這二人當自家人看待,家裏但凡有點好吃的,必邀請二人一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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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對馬比對人更好。征備草料、刷洗馬匹、紮草、飲水、煮料……他不放心旁人,總是自己親力親為,滋養馬匹。日間看見馬睡的,必趕起來吃草;夜間看管殷勤,發現走丟的捉將來靠槽。那麽多軍馬,誰脾氣暴烈,誰腳力耐久,誰飲食不佳,誰腳底紮刺,誰崴傷膝蓋……他都一清二楚,如數家珍。到母馬產子時節,他帶著全家人晝夜不睡,守在孕馬身旁,接生照料,自己舍不得吃的珍貴糧食,熬成粥給母馬吃。軍馬被他養得肉膘肥滿,見了他,個個泯耳攢蹄,親熱無比。
然而,似他這等殷勤,喂得馬肥,隻落得上司道聲好字;若遇雪災之年,傷亡了馬匹,不僅要見責,還要罰贖問罪。偏張德福又迂腐木訥,不知寰轉,家裏愈發貧窮。
這一年,張長弓出生。張德福躺在炕上,看著身旁爬來爬去的兒子,暗自發愁:這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韓擒虎早已因功脫離馬夫身份,沈梅清也隨他進入軍營做了軍醫。隻有自己還在這裏養馬,一家人還擠在牲口棚裏,跟牲口作伴。他長歎一聲,打了個哈欠。光屁股剛學會走路的張長弓,眼明手快,抓起羊糞球就塞進他張大的嘴巴裏。張德福驚叫著幹嘔,張長弓卻拍著胖手大笑。看他可愛模樣,張德福高舉的巴掌沒舍得打下去。
這時,他的大女兒張長英驚慌失措跑來,氣喘籲籲大叫:“爹,來了好多兵!”她雖衣衫襤褸,依然擋不住十八歲朝氣蓬勃的青春之美。
張德福立即拿起糞叉擋在女兒麵前,擺出拚命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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