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寒戟明州月:忠魂照夜霜

字數:3088   加入書籤

A+A-


    暮春的夜風裹著渤海灣的鹹澀,刮過明州城堞時,將蘇定方戰袍上的血漬吹得發硬。他反手將方天畫戟插在簷下兵器架上,戟尖挑起的劉黑闥軍旗“劉”字被夜露洇開,像團正在褪色的血跡。門廊下的紗燈忽然晃了晃,高慧英的身影已披著月光迎出來,腰間懸著的青霜劍還未出鞘,發間卻別著他去年送的檀木簪子。
    “定方哥!”她的喚聲裏帶著顫音,指尖掠過他肩甲上的凹痕——那是方才與梁建方鐵槊相擊時留下的。蘇定方低頭望見她裙角沾著的草屑,想起今早她執意要去城西粥棚施粥的模樣,心頭一暖,卻故意板著臉:“不是說過別等我?夜風冷。”
    高慧英不理他的佯裝嚴肅,伸手替他解下護心鏡,露出裏麵半舊的中衣,領口處繡著的並蒂蓮已洗得發白——那是她嫁過來第三日連夜繡的。“劉黑闥的人怎會摸到明州城?”她將熱毛巾遞給他,目光落在他腰間晃動的玉佩上,那是竇建德親賜的“夏”字玉牌,邊緣還留著batte時被箭矢擦過的痕跡。
    話音未落,屏風向後一折,高雅賢拄著龍頭拐杖走出來,錦袍外隨意披著件舊甲,肩帶還是用麻繩胡亂係的。“定方,”老將軍捋著斑白的胡須,目光掃過兵器架上的方天畫戟,“方才巡城的斥候來報,城北鬆林有異動,像是……”
    “像是突厥人的狼煙火。”蘇定方接過話頭,擦手的動作頓了頓。他與高雅賢對視,兩人眼底都掠過一絲警惕——三年前竇建德與突厥結盟時,他曾在雁門關外見過這種用狼糞燒製的煙,其煙直上如柱,正是突厥鐵騎南下的訊號。
    高慧英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繭子擦過他虎口的舊傷。“母親今日又問起你當年在衡水關的戰事。”她輕聲說,指節輕輕叩了叩內室的木門。蘇定方望去,見母親房裏的燭影裏,映著個佝僂的身影,正對著牆上的麒麟箭袋出神——那是他十五歲射殺猛虎時用的箭袋,母親至今仍寶貝似的供在牆上
    推開雕花木門,樟木香混著艾草味撲麵而來。蘇老夫人扶著丫鬟的手起身,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的還是十年前竇建德賞賜的蜀錦襦裙,衣襟補著細密的針腳。“定方啊,”她顫巍巍拉住兒子的手,指尖撫過他手背上的傷疤,“聽說今日又和人動了手?”
    蘇定方單膝跪地,任由母親替他整理淩亂的鬢發。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與少年時的剪影疊在一起——那時他剛隨高雅賢習得第一式戟法,也是這樣跪在母親麵前,讓她替自己包紮傷口。“娘放心,”他低頭望著母親鞋尖繡的萱草花,那是高慧英新繡的,“不過是幾隻跳梁小醜,傷不了兒子。”
    老夫人忽然從枕頭下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塊蜜漬梅子:“慧英說你愛吃這個,特意托人從河間府捎的。”蘇定方鼻尖一酸,想起東征西討的這些年,母親總把最好的東西藏在枕頭下,等他回來。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他剛要勸母親歇息,卻見她從櫃中取出個錦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他每次寄回家的捷報,最底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紙——是他當年的投軍狀。
    “定方,”老夫人忽然握住他的手,眼中泛起淚光,“娘不圖你封王拜相,隻望你……”話音未落,高慧英端著參茶進來,見狀忙放下茶盞,替老夫人輕拍後背。蘇定方別過臉去,望向窗外的月亮,明州的月比河北的更清冷些,卻照得見母親鬢角的霜雪。
    寅時三刻,蘇定方登上明州北城。城頭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他抬手按住腰間的“夏”字玉牌,觸手一片冰涼。身旁的嶽飛抱著一捆令旗跟上來,少年的甲胄上還沾著夜露,卻掩不住眼中的神采:“蘇帥,方才在西角樓發現可疑腳印,像是穿胡靴的人留下的。”
    “胡靴?”蘇定方挑眉,接過嶽飛遞來的狼煙火殘屑,放在鼻間輕嗅。煙屑裏混著苜蓿草的氣息,正是突厥左賢王部的慣用配方。他轉身望向北方,夜色中,河北要塞的輪廓隱約可見,那裏曾是他與竇建德並肩作戰的地方,如今卻像一道傷痕,橫亙在月光裏。
    “傳令下去,”他將狼煙火殘屑收入皮囊,聲音裏帶著冷鐵般的決意,“從今日起,明州四門加派三倍崗哨,凡出入者必驗文牒。另外,派人去河北道各要塞,就說……”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明滅的漁火上,“就說我蘇定方的防區,容不得半粒沙子。”
    嶽飛領命而去,腳步聲驚醒了城頭的宿鳥。蘇定方獨自倚著女牆,方天畫戟斜靠在身側,戟身上的血槽還凝著未幹的血。他忽然想起高雅賢方才的話:“建德最近總在淩煙閣畫像前徘徊,有人看見他對著秦叔寶的畫像歎氣。”指尖摩挲著戟杆上的刻痕,那是他每次勝仗後刻下的記號,最新的一道,是今早打退劉黑闥時留下的。
    卯時,東方既白。蘇定方回到府邸時,正見高雅賢在院子裏舞劍。老將軍的“燕返”劍勢依舊淩厲,劍光過處,竹枝紛紛落地,卻在即將觸及石桌時驟然收勢——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粥,正是蘇定方最愛吃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昨夜派人查了劉黑闥的底細,”高雅賢收劍入鞘,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氣,“那廝竟與突厥右廂察斤有書信往來,信裏……”他忽然住口,目光投向正屋方向,確保高慧英不在附近,“信裏提到‘明州無主,可取而代之’。”
    蘇定方的手在門框上按出一道淺痕。突厥人對河北的覬覦,他早有察覺,卻不想劉黑闥竟敢勾連外敵。更讓他心驚的是,信中“明州無主”四字,分明是在試探竇建德對他的信任。“嶽父,”他轉身望向東方天際的啟明星,“今日我便去樂壽宮,向主公請命巡查河北道。”
    高雅賢望著眼前的女婿,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在田間舞戟的少年。那時的蘇定方眼中隻有殺賊報國的火,如今曆經滄桑,那火卻依然未滅,隻是多了份寒星般的冷毅。“定方,”他伸手按住年輕人的肩膀,“若覺得累了,便帶慧英回瓦崗吧,那裏……”
    “瓦崗的麥田該播種了吧?”蘇定方忽然打斷,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等巡查完河北道,我想帶慧英去看看,當年我們埋酒壇的那棵老槐樹,該開花了。”
    晨霧漫進院子,沾濕了兵器架上的方天畫戟。蘇定方抬頭望去,明州城的百姓已開始了新的一日,有人挑著菜擔走過街角,有人在井邊浣衣。他摸了摸腰間的玉牌,“夏”字刻痕在晨光中清晰可見,像一道烙在血肉裏的印記。或許竇建德不再信任他,或許朝廷早已遺忘他的功勳,但隻要這方土地上還有百姓需要守護,他蘇定方的戟,就永遠不會生鏽。
    喜歡蘇定方演義請大家收藏:()蘇定方演義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