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染宮牆時，椒房殿的銅鶴香爐仍飄著龍腦香。秦王妃長孫金鳳與平陽公主並坐在朱漆步輦中，簷角垂落的翡翠珠簾隨著轎夫的步伐輕晃，將宮道兩側的梧桐葉剪成細碎的光影。
    "駕！"隨著車夫一聲吆喝，兩匹玉花驄揚蹄踏碎滿地斜陽，載著兩位貴女駛出承天門。厚重的朱紅宮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平陽公主撩開錦緞車簾，望著天邊如血的殘陽，眉間凝起一抹憂色"二弟妹，再過五日二郎便要點兵出征。這次若非元吉臨陣潰逃，雁門關、偏台關、白壁關豈會失陷？那八個軍寨的糧草軍械，足夠劉武周養精蓄銳三月有餘。"
    長孫金鳳將鎏金手爐往懷中攏了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爐蓋上的纏枝蓮紋。車轅顛簸間，爐中炭火明滅，映得她眉間朱砂痣如同一滴凝固的血"父皇那日盛怒，連案上的青瓷茶盞都摔得粉碎。若不是母後以"父子天性"相勸，四弟"話音戛然而止，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未說出口的寒意。
    馬車拐出朱雀大街時，街市上的喧囂聲驟然湧來。平陽公主掀開簾子一角，見街邊酒肆茶樓人滿為患，說書先生正拍著醒木講"秦王破陣"的段子，台下茶客聽得熱血沸騰，不時拍案叫好。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民心所向如此，二郎這趟出征，隻能勝不能敗。"
    長孫金鳳取出絲帕擦拭鬢角，腕間的金鑲玉鐲撞出清響"姐姐放心，秦王府帳下精兵強將如雲。屈突通兄弟，姐夫柴邵，程咬金、秦瓊這些虎將，哪個不是能以一當百？況且"她壓低聲音，"妾身近日得高人指點，在軍中布下奇門遁甲之陣，就算劉武周有宋金剛相助，也難以突圍。"
    平陽公主猛地轉身，眼中閃過驚喜"當真？聽聞那宋金剛善用奇謀，連裴寂都不是他對手。若有此陣法"話音未落，馬車突然劇烈顛簸，車簾被勁風掀起，幾片枯葉卷進車廂。
    "籲——"車夫勒住韁繩，歉意的聲音傳來"二位貴人，前方是西市，人多車雜，還請稍候。"
    長孫金鳳探出頭，見前方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百姓，中間傳來陣陣喝彩。她正要詢問，平陽公主已掀開簾子"下去看看。"
    撥開擁擠的人群，兩人見場中站著個精瘦漢子，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漢子袒露的胸膛上布滿刀疤，與旁邊擺著的十幾塊青磚相映成趣。人群外圍，幾個潑皮模樣的人正挨桌收錢，見到貴氣逼人的二女，頓時眼前一亮。
    "這位小娘子生得標誌，不如"領頭的潑皮伸手要搭長孫金鳳的肩膀，話音未落，平陽公主腰間軟劍已出鞘三寸。寒光閃過，潑皮手腕頓時見血，哀嚎著跌坐在地。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平陽公主柳眉倒豎，聲音冷如冰霜。周圍百姓認出她的身份，紛紛高呼"平陽昭公主"，幾個膽大的商販抄起扁擔就要教訓潑皮。
    混亂間，人群突然讓出一條路。一個青袍道人施施然走來，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公主息怒，這些人不過是市井無賴，何必髒了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擲給潑皮，"滾吧！"
    潑皮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人群中。書生轉身作揖"在下李淳風，見過平陽公主、秦王妃。"
    長孫金鳳心中一動——這名字她早有耳聞，正是近來名震長安的玄學大家。她福了福身"多謝先生解圍。不知先生在此"
    李淳風望著天邊漸漸西沉的落日，眼中閃過一絲神秘的笑意"觀今夜星象，熒惑守心，主兵戈異動。二位貴人既有憂心之事，何不與在下到茶樓一敘？"
    平陽公主與長孫金鳳對視一眼，同時點頭。她們都明白，在這風雲變幻的局勢下，任何能影響戰局的線索，都不容錯過。
    暮色漸濃，三人登上西市最高的茶樓。李淳風取出龜甲蓍草，在桌上擺出複雜的卦象。燭光搖曳中，他的聲音低沉而悠遠"此卦為"師卦"，九二爻動，"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秦王此去，雖有凶險，但得天命眷顧。隻是"他突然停頓，目光掃過二女緊張的神情，"需防內患。"
    "內患？"平陽公主握緊腰間劍柄，"先生指的是"
    李淳風將龜甲翻轉，裂紋交錯如蛛網"卦象顯示，有親近之人暗藏異心。此人位高權重，手握重器，一旦生變，恐成心腹大患。"
    長孫金鳳臉色微白，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齊王李元吉。那日在朝堂上，被削去兵權的李元吉雖跪地謝罪，眼中卻閃過陰鷙的光。而平陽公主已在心中盤算二郎出征後，長安空虛，若有人趁機動亂
    "還請先生指點迷津。"平陽公主按住微微發抖的手。
    李淳風沉吟片刻，在紙上寫下一個字，又迅速用燭火焚毀"此字天機，二位貴人心中有數便好。記住，月圓之夜，城門三響，便是關鍵。"
    窗外，一輪彎月已掛上中天。西市的喧囂漸漸平息，唯有更夫梆子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二女謝過李淳風，重新登上馬車。車輪轆轆聲中，長孫金鳳握緊平陽公主的手"姐姐，看來這一仗，要打的不隻是劉武周。"
    平陽公主望著車外深邃的夜空，想起李淳風所說的"月圓之夜"。五日後，正是中秋她下意識摸向懷中的密信，那是柴紹從前線傳來的急報，除了軍情，還提到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劉武周軍中，出現了突厥人的身影。
    馬車駛入秦王府時，府中已掌起燈籠。長孫金鳳望著飛簷上的銅鈴在夜風中輕晃，突然想起出征前那晚，李世民握著她的手說"待我得勝歸來，陪你去終南山看漫山紅葉。"此刻，她默默在心中祈禱但願這一戰，如卦象所示，吉，無咎。
    而在皇宮深處，齊王李元吉把玩著手中的虎符殘片，聽著心腹稟報白天西市的奇遇。"李淳風？有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訴劉武周，就說長安城內，有人願做他的內應。"窗外，烏雲漸漸遮住月光，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暗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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