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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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全聚德和平店前熱鬧非凡。
六層新式小樓立在街邊,門口兩根白色石柱筆直挺拔,中間懸掛著紅底金字的“全聚德”牌匾,牌匾下方掛著兩盞紅燈籠,燈光映得牆麵暖融融的。
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有提著禮品的家庭,有穿著西裝的生意人,還有幾個高鼻梁的外國人,大家都踮著腳往店裏望,煙火氣十足。
李哲站在店門口,低頭看了眼手表六點五十五分了。
他抬眼掃過人群,很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馬科長穿著灰色襯衫,戴著黑框眼鏡,微胖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正快步往這邊走。
李哲笑著迎上去,伸手與對方相握:“馬科長。”
馬科長笑道:“李老板,路上遇到個熟人,耽擱了幾分鍾,讓您久等了。”
“我也是剛到,咱先進去。”李哲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馬科長往店裏走。
他心裏清楚,這次能以低價拿下亞運村的商鋪,林為民牽線是一方麵,但真正起作用的還是馬科長。
這次請馬科長吃飯,一來是感謝,二來是想托他找個靠譜的裝修隊,五百多平米的超市裝修不是小事,專業的隊伍才能省心。
至於請馬科長吃飯的事,他之前也跟林為民提過一嘴,算是打了招呼。
兩人走進一樓大廳,喧鬧聲瞬間撲麵而來。
大廳裏坐滿了客人,每張桌子都圍著人,有的在舉杯碰酒,有的在討論烤鴨的吃法,服務員穿著白色製服穿梭其間,手裏端著餐盤快步走動,偶爾還能聽到“借過一下”的招呼聲。
空氣中飄著烤鴨的焦香和甜麵醬的香氣,勾得人食欲大開。
“我在二樓訂了包間。”李哲領著馬科長上了樓梯,二樓比一樓安靜不少,走廊兩側掛著一幅幅字畫。
兩人走進提前訂好的“福順”包間,包間不大但很雅致,牆上掛著幅水墨荷花圖,桌上鋪著白色桌布,牆角還放著一盆綠植,透著幾分愜意。
服務員很快跟進包間,遞上一份菜單,又泡了壺茉莉花茶,輕輕放在桌上。
“馬科長,您看看,想吃啥隨便點。”李哲把菜單推到馬科長麵前。
馬科長也不客氣,翻著菜單點了道“鹽水鴨肝”和“醬肘花”,又把菜單推回去:“李老板,我就愛吃這兩口,剩下的你點。”
李哲接過菜單,又點了道“鬆鼠鱖魚”和“清炒時蔬”,最後跟服務員說:“再來一隻招牌烤鴨,鴨架做湯。”
服務員記好菜單,退出了包間。
李哲給馬科長倒了杯茶,隨口問道:“馬科長,我看您是走著過來的,家就住在這附近?”
馬科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可不是嘛,就在旁邊那胡同裏,走路到這兒也就十分鍾。”
“那您這住處可太方便了,啥時候想吃烤鴨,抬腿就能過來。”李哲順著話茬說道。
馬科長擺了擺手,帶著點無奈:“這烤鴨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貴了,咱也就逢年過節帶孩子來嚐個鮮,哪能經常吃。”
正說著,包間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服務員推著餐車走進來,餐車上的木盤裏放著兩道涼菜——一盤芥末鴨掌,一盤水晶鴨舌。
服務員把涼菜擺到桌上,笑著解釋:“李老板,我韓經理特意吩咐過,您是我們店的貴客,不管什麽時候來都要好好招待,這兩道涼菜是店裏贈送的,您二位慢用。”
這話一出,馬科長眼神微動——他知道全聚德和平店的經理級別不低,平時接待的都是外賓和大人物,李哲能讓對方特意吩咐贈菜,可見人脈不一般。
李哲笑了,兩盤菜不算什麽,但麵子是真給足了:“替我謝謝韓經理,等過些日子我得空了,再登門拜訪他。”
服務員應了聲,轉身退了出去。
馬科長態度又熱絡了幾分,給李哲添了杯茶水:“李老板,您跟韓經理很熟?”
“有些生意上的來往。”李哲說著,從身邊的袋子裏取出一瓶茅台,擰開瓶蓋,給馬科長倒了滿滿一杯,“馬科長,這次買商鋪真是多虧了您,我敬您一杯,先幹為敬。”
“李老板,您太客氣了!”馬科長趕緊端起酒杯,跟李哲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大口。
茅台的醬香在嘴裏散開,他忍不住咂了咂嘴:“嘿,還是這酒香!”
李哲放下酒杯,招呼道:“馬科長,甭客氣,動筷子。”
馬科長夾起一塊芥末鴨掌,放進嘴裏嚼了嚼:“這芥末味夠勁,鴨掌也脆,比我上次來吃的還好吃!”又嚐了口水晶鴨舌,更是讚不絕口:“這料汁調得地道,鮮而不鹹,不錯。”
吃了幾口菜,李哲從公文包裏掏出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到馬科長麵前:“馬科長,買商鋪這事辛苦您跑前跑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務必收下。”
馬科長連忙擺手:“李老板,咱們都是朋友,這麽客氣幹啥?”
“您別嫌少。”李哲笑著把信封塞進他兜裏,“我做點涉外生意,手裏有些外匯券,您拿著給家裏老人孩子添置點稀罕物件。”
馬科長摸了摸兜裏的信封,知道裏麵分量不輕:“太破費了,太破費了。”
嘴上客套了兩句,他還是收下了這份謝禮。
很快,服務員推著烤鴨小車走進包間,剛出爐的烤鴨油光鋥亮,表皮呈棗紅色。廚師戴著白色帽子,拿起片刀熟練地片著烤鴨,一片片鴨皮厚薄均勻,還冒著熱氣。
服務員將片好的烤鴨擺進盤子,又端上配菜,笑著說:“兩位老板,烤鴨片好了,趁熱吃。”
兩人拿起荷葉餅,卷上烤鴨、蔥絲和甜麵醬,放進嘴裏,酥脆的鴨皮混著鮮嫩的鴨肉,再裹著甜麵醬的鹹香,口感層次豐富。
馬科長邊吃邊讚:“嘿,這吃烤鴨還得是全聚德!”
兩人一邊吃烤鴨,一邊喝酒聊天,氣氛越來越熱絡。
酒過三巡,李哲再次端起酒杯,敬了馬科長一杯:“馬科長,今天請您吃飯,還有件事想麻煩您。”
馬科長放下酒杯,爽快地說:“李老弟,有話直說,能幫的我肯定幫。”
“我買下亞運村的商鋪後,打算開家超市,現在正愁找不到靠譜的裝修施工隊。”李哲說道,“您在這方麵人脈廣,不知道能不能幫我介紹個專業點的?”
“嗨,我還以為是什麽難事!”馬科長笑了,拍著胸脯說,“這事簡單,我認識一個朋友,以前也是在國營單位幹,現在自己下海弄了個施工隊,手藝好,價格也公道,經驗也足。
回頭我給你打個電話,讓他去找你對接,保證讓你滿意。”
“那太謝謝您了,馬科長!”李哲連忙舉杯,又敬了他一杯。
接下來,馬科長又問起超市的規模、主營品類,李哲一一作答,兩人越聊越投機,從裝修聊到亞運村的發展,又聊到未來的合作,不知不覺就到了八點多。
飯後,李哲開車送馬科長回家,到了胡同口,他從後備箱裏提出一個袋子,遞給馬科長:“馬科長,這是點心意,您拿著。”
馬科長低頭一看,袋子裏裝著兩瓶茅台和兩條外國煙,連忙推辭:“李老弟,你這也太客氣了,信封我都收下了,這煙酒可不能再要了。”
“您甭跟我客氣。”李哲把袋子塞進他手裏,“都是朋友,一點心意,您拿著就成。”
馬科長推辭不過,隻好收下,笑著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以後有啥事,你盡管找我。”
目送馬科長走進胡同,李哲才開車離開。
馬科長提著袋子回到家——這是一棟老式的筒子樓,樓道裏堆著雜物,昏暗的燈泡忽明忽暗。
他敲了敲門,喊:“媳婦,開門!”
門很快開了,馬夫人探出頭來——她約莫三十歲,穿著碎花襯衫,頭發隨意挽在腦後,臉上帶著幾分嗔怪:“那麽大聲幹啥?孩子剛睡著,你不怕把他吵醒?”
“忘了帶鑰匙了。”馬科長訕訕地笑了笑,走進屋子。
這是一間五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家具擺得滿滿當當,牆角還堆著孩子的玩具。
“一天到晚丟三落四,就忘不了出去喝酒。”馬夫人抱怨著,接過他手裏的袋子,“又跟誰出去喝酒了?”
“不是喝酒,是跟朋友吃飯,談事呢。”馬科長換著鞋,隨口說道,“多個朋友多條路,以後辦事也方便。”
“就你會說。”馬夫人白了他一眼,“快脫了衣服去洗個臉,渾身的酒味,難聞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馬科長應著,拿起臉盆和毛巾,準備去公共浴室洗臉。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裏傳來馬夫人的驚叫聲:“老馬!你快過來!這是啥?”
馬科長心裏一緊,連忙跑回屋:“咋了?出啥事了?”
馬夫人手裏拿著那個牛皮紙信封,臉色又驚又喜,關上房門,壓低聲音:“這裏麵咋這麽多外匯券?你數數,這得有兩千吧?這是真的不?別是假的吧?”
馬科長接過信封,數了數,還真有兩千外匯券,心裏也有些驚訝——他當時沒好意思當麵數,沒想到李哲這麽大方。
“當然是真的。”馬科長壓低聲線,“我幫一個朋友辦了點事,他給的謝禮,都是合規合法的,你別瞎想。”
馬夫人還是有些擔憂,連忙關上門,小聲問:“真不礙事?不會犯錯誤吧?”
“放心吧,啥事沒有。”馬科長擺擺手,“我那朋友是做正當生意的,不差錢,也仗義。這點外匯券,就是人家的一點心意。”
聽到“沒事”,馬夫人才放下心來,臉上瞬間笑開了花:“太好了!年底咱們就能換一台新彩電了!上個月我同事家換了台 14寸的彩色電視,比咱們家的黑白電視清楚多了,孩子看了都舍不得走!”
馬科長哭笑不得:“你這敗家娘們,外匯券剛到手還沒熱乎,你就想著咋花了?”
“那不然留著生崽啊?”馬夫人白了他一眼,又拿起袋子裏的煙酒,“這兩瓶酒和煙看著也不錯,過年給我爹拿去,正好省了年貨錢。”
馬科長一聽,連忙把袋子搶過來,放到櫃子頂上:“別別別!這外國煙沒勁,咱爹不愛抽;這酒是醬香的,味太衝,咱爹喝不慣。
回頭我給咱爹買箱二鍋頭,他愛喝那個。”
馬夫人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行吧行吧,都聽你的,趕緊去洗洗!酒味熏死了!”
馬科長嘿嘿笑了笑,沒再接話——他心裏打著算盤,這茅台和外國煙,得留著給領導送禮,以後想往上走,還得靠這些“硬通貨”。
……
晚上八點,天色徹底黑了下來,萬安鎮的土路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夜色。
一個男子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身前還背著一個用花布裹著的嬰孩,腳步慢悠悠的,走幾步就停下來歇一歇,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顯然是走了很久的路,累得不輕。
走了快二十分鍾,男子終於到了大營村北,他停下腳步,疲憊的臉上擠出一抹笑,低頭對著懷裏的嬰孩輕聲說:“閨女,咱到家了,再忍忍,馬上就能歇著了。”
他靠在路邊的老槐樹上歇了會兒,剛想繼續往前走,目光卻被不遠處的景象吸引住了——原本去年春天還是空地的地方,如今竟立起了一棟氣派的大屋子,牆體是紅磚砌的,窗戶亮著燈,看著得有幾百平米大。
男子皺了皺眉,心裏嘀咕:“娘嘞,這是啥時候建的?俺走的時候還啥都沒有呢,咋一年多不見,多了這麽大的房子?”
他放下手裏的布包,好奇地往那棟房子走去,越走越驚訝——房子旁邊不遠處,矗立著一排排一人多高的黑色建築物,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看著像是一個個大帳篷。
男子心裏犯嘀咕:“這又是個啥東西?黑糊糊的,又高又大,怪嚇人的。”
他壯著膽子往黑色建築物那邊走,走近了才看清,這是一個個長幾十米、寬七八米的大坑,坑上麵用竹竿搭著架子,架子頂上蓋著黑色的布,像是給大坑撐了把傘。
男子正想伸手摸一摸那黑色的布,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誰在那?大晚上的在這瞎轉悠啥?”
男子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就見李酒缸拿著手電筒走了過來,光柱直直地照在他臉上。男子下意識地把懷裏的嬰孩往身前挪了挪,用花布遮住孩子。
“你是……快嘴?”李酒缸拿著手電筒走近了些,看清男子的模樣,驚訝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快嘴也認出了李酒缸,鬆了口氣,笑道:“呦,是酒缸兄弟啊!大晚上的你不回家歇著,在這地裏幹啥?”
“謔,我還沒問你呢,你倒先問起我來了。”李酒缸收起手電筒,笑著說,“快嘴,你這一走就是一年多,總算舍得回來了?在南方掙著大錢了吧?”
兩人正說著,不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個拿著手電筒的人影走了過來,為首的正是趙兵。
他走近了,看到快嘴,也愣了一下,隨即驚訝道:“呦,這不是快嘴嘛?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到村口,這不是正往家走嘛,看到這邊的東西新鮮,就過來瞅瞅。”快嘴指了指身後的黑色建築物,疑惑地問:“這黑糊糊的是啥東西啊?看著怪稀罕的。”
“這是遮陽棚,用來育苗的。”李酒缸在一旁解釋道,“現在天熱,幼苗怕曬,蓋著這黑布能擋太陽,還能保濕,等幼苗長壯實了,再移栽到大棚裏。”
“啥育苗?還得這麽費勁?”快嘴還是一臉懵——他走的時候,村裏也就幾戶專門種菜的,哪見過這陣仗。
就在這時,快嘴懷裏的嬰孩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娘嘞!這咋還有個孩子?”趙兵嚇了一跳,目光緊緊盯著快嘴懷裏的花布包,其他幾個民兵也湊了過來,眼裏滿是驚訝。
隻見,碎花布裏包裹著個‘黑丫頭’,頭發稀黃,小臉幹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快嘴往後退了一步,有些尷尬地訕笑道:“這……這是俺閨女。”
這話一出,眾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模樣——快嘴媳婦天天在村裏晃悠,跟誰都能聊上幾句,哪有一點懷孕的樣子?咋就冒出來個閨女?
趙兵皺起眉頭,語氣嚴肅起來:“快嘴,你可別跟我們開玩笑,這孩子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老實說,這孩子到底是從哪弄來的?可別做啥違法的事,要是被查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快嘴急了,連忙辯解:“趙兵,你可別胡說!俺咋會做違法的事?要是真做了壞事,俺也不敢大搖大擺地帶回來啊!”
他壓低聲音,解釋道:“這孩子的爹娘生了四五個閨女,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實在養不起了,就想找個好人家送了。
俺看孩子可憐,又想著俺跟媳婦一直沒孩子,就給了這孩子娘一百塊錢的營養費,把孩子帶回來了。”
說完,快嘴拎起地上的布包,著急地說:“行了,俺媳婦還在家等著呢,俺先回去了,有啥事兒咱明天再說。”說完,快步往村裏走。
趙兵還想再問幾句,卻被李酒缸攔下了。
李酒缸小聲說:“趙兵,算了,別追著問了。哪個村沒幾個不能生的?抱養孩子的事多了去了,隻要孩子來路正,咱就別瞎摻和。”
趙兵還是不放心,反問:“酒缸哥,你咋知道這孩子就來路正?”
“要是來路不正,就不會是閨女了。”李酒缸笑笑,擺手道:“天不早了,大家夥也散了吧,接著巡視。”
趙兵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對著其他民兵擺擺手:“行了,都散了吧,接著巡咱的,注意著點別讓外人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