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常朝逼宮!(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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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冷風吹拂。
    文德殿外,文武百官有序排列。
    江昭一襲紅袍,手持象牙笏板,立於文武百官中段的位置,雙目微閉,沉心凝神。
    這一次的常朝,要出大事!
    隻不過,絕大多數官員都沒資格知道而已。
    六位內閣大學士,欲於常朝之上勸諫立嗣。
    以宰輔大相公富弼為主力,五位內閣大學士打輔助,餘下的人甚至都沒有參與的資格。
    巔峰賽中的巔峰賽!
    有資格參賽的人物,都是國服前十起步!
    並且,這與上一次在禦書房內的勸諫,可不是一個概念。
    禦書房內的勸諫,說白了也就是六位內閣大學士一齊“私下勸諫”。
    隻是官家震怒,又召見了幾十位紫袍大員,一一問話而已。
    這一次,是六位閣老於常朝勸諫!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勸諫。
    說是逼宮,也一點無錯!
    當然,所謂事以密成,除了一些紫袍官員和江昭這樣的特殊人物,其餘官員都是什麽也不知道。
    對於絕大多數紅袍官員而言,這就是一次常規性的常朝,並無任何稀奇之處,
    四、五品的京官,並不屬於“決策性”官員行列,也不屬於派係核心人物行列,特意上朝無非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相比於決策,四、五品官員的定位更像是辦實事的執行者。
    因此,不少紅袍官員照常說話,交談之聲此起彼伏,斷斷續續。
    “呀!不曾想盛老哥竟是江侍讀的嶽丈,失敬失敬!”
    “何來失敬一說,應是盛某......”
    幾道隱隱約約的交談聲傳來,江昭一怔,回首望了一眼。
    隻見嶽丈盛紘左顧右盼,不時與幾位紅袍官員交談。
    即將麵聖,他又是興奮,又是惶恐,有著一種難言新奇勁。
    若是放在平時,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惜,今天不行!
    江昭大步走了過去。
    一見江昭走過來,那幾位官員都連忙停下說話,臉上掛起笑容。
    “賢婿。”
    盛紘心頭閃過一絲得意,親切的喊了一聲。
    江昭止步,附過去叮囑道:“官家無子,幾位相公已然決意勸諫立嗣。嶽父切記,常朝上盡量少言、不言。”
    這會兒,文武百官已經有序列隊,早就已經事成,說出來也無妨。
    或者說,從這次常朝舉行的那一刻,大局就已經定下。
    官家一旦上朝,就注定遭受勸諫。
    “什麽?”
    盛紘一驚,連忙點頭道:“賢婿放心!”
    就這麽一句話,他心頭的新鮮勁一下子就去了七分,心頭越發謹慎。
    江昭點頭,大步往回走去。
    其餘幾個離得近的官員,也聽到了江昭說的話,不敢再出聲交談。
    內閣大學士齊齊勸諫立嗣,這可是妥妥的巔峰賽!
    一點餘波,就可能貶謫幾十位、上百位官員,涉及官帽子,萬萬不可有大意。
    .......
    文德殿。
    鎏金蟠龍燭長燃,燭煙嫋嫋。
    “噹!”
    卯時末,鍾聲長響。
    “宣,百官進殿——”
    司禮掌印太監尖銳的聲音傳出,文武百官齊齊入殿,行大禮。
    “陛下聖安!”
    “免禮。”
    官家趙禎雙手搭在龍椅扶手上,平視前方。
    “前些日子,江浙、兩湖一帶上報,說零星之地,有蝗災之患,如若真有蝗災泛濫,那就是赤地千裏,顆粒無收啊!”
    這位一向仁慈的皇帝,未免一歎,問道:“下麵,可有江浙來的人啊?”
    這話一出,盛紘心頭一沉,暗自叫苦。
    此次入京,時間並非是三年一度的政績大考,而是一年一度的小考,官位小幅度的變動。
    因此,擢升入京的官員無疑少了許多。
    江浙一帶入京的官員肯定不止他一人,但因各種事宜的緣故,其餘的幾位未必已經入京。
    哪怕入了京,也未必上了此次常朝。
    起碼,他絕對是最早入京的官員之一。
    盛紘足足觀望了三四息的時間,見還沒有人站出來,連忙走出。
    “臣,承直郎、新尚書台任盛紘,拜見陛下。”
    “朕知道你,江卿的嶽丈,一筆的好字。”
    趙禎頷首,治政江山社稷,官吏何其之多。
    不巧,他還真是認得盛紘此人,其書法一絕,一手好字愣是讓人二十年不忘。
    此外,盛紘又是江卿的嶽丈,就越發讓人印象深刻。
    盛紘心中一驚,他著實沒想到官家竟然知道自己。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就在盛紘要出言回話時,一襲紫袍錦綬的韓章插話道:“蝗災之事,鴨子、鷺鷥可克。”
    “陛下,老臣有更重要的事情啟奏。”
    嗯?
    趙禎臉色微變,心中猛地厭煩起來:“江浙、兩湖受災,此次隻議螟蝗之事,你莫要橫生枝節。”
    這種近乎警告的話,出自君王之口,哪怕是紫袍大員也得為之退避。
    可惜,這人是韓章。
    韓章絲毫沒有要退下的跡象,他走出一步,順著趙禎的話往上攀爬:“陛下,天下萬物,都有枝節,所從何來,無非繁衍與繼嗣。”
    趙禎罷了罷手,搖頭道:“若是內惟之事,大可到書房來奏。”
    此刻,他還心存些許僥幸,認為這就是一場簡單的勸諫之事。
    “陛下!前些日子,老臣與幾位內閣大學士求見陛下於書房,陛下說是自會考慮。可這都過了一個月左右,怎麽著也得有點頭緒了吧?陛下一拖再拖,老臣實在是心急如焚,顧不得體麵啊!”
    文武百官,左首之位,最為位極人臣的存在往前一步。
    宰輔大相公,富弼!
    見富弼走出,趙禎心頭僥幸徹底消失,臉色一沉。
    百官之首,常朝勸諫!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陛下還是早日過繼宗室子為妙啊!”
    韓章沒有半分退避,直言上諫。
    皇嗣係江山社稷安危所在,官家已是九年無子,江山九年無有皇嗣,更別提儲君太子。
    這要是都不勸諫皇帝立嗣,千百年過後,無論君臣,怕是都得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濃墨”。
    同一時間,以其餘四位內閣大學士為首,三品以上的紫袍大員齊齊下拜。
    內閣大學士於三品以上大員下拜,其餘文武百官心頭慌張,也皆是連忙下拜,不敢動彈。
    早就有了準備的盛紘望了一眼女婿,見江昭也已經下拜,就連忙跟著下拜,。
    並且,手中笏板並未掉落。
    一時間,除了趙禎,竟無一人站立。
    甚至是連持中立態度的臣子都沒有!
    以前是有的,一些自認聰慧的臣子有意迎合皇帝,求得聖寵。
    但,時至今日,已經一人也無。
    君王近十年的時間都沒有皇嗣,就連民間都爭議不斷,要是哪位文人敢於“迎合”,絕對會被安上“奸臣”、“阿諛諂上”的標簽,受到文武百官的排斥,自此仕途盡毀。
    除了文人,武將一方因匆忙下拜,也沒有人是站著的。
    禦座之上,趙禎緩緩起身,望了望毫無退讓之意的六位內閣大學士,又望了望齊齊下拜的文武百官,心中有一種無言的難受。
    何時,他竟是走到了文武百官逼宮的地步?
    “你們這是——逼宮嗎?”
    猛虎遲暮,猶有王威。
    更遑論是一位執政三十餘年的皇帝?
    這是誅心之言!
    “轟!”
    一聲落下,有如驚雷,文武百官拜得越發的低。
    一些小官員甚至打起了腿擺子,手腳顫抖,不敢亂動。
    就連三品以上的紫袍大員,也是盡皆後背生汗,心頭驚懼。
    這樣的誅心之言,要是放在以往,幾位內閣大學士都得打退堂鼓,這一場勸諫也就到此為止。
    可惜,近十年的時間無有皇嗣,無論是官員,亦或是平民百姓,耐心都早已耗光。
    趙禎也低估了宰輔大相公的決心。
    “陛下息怒,這些都是臣工們的淺薄之見,陛下薨幼子,陛下痛,臣工也痛;陛下痛幼子,臣工痛天下!為了江山社稷,還請陛下過繼宗室,考問品德,從中選拔,立為繼嗣。”
    哪怕皇帝說了誅心之言,宰輔大相公富弼也沒有半分退讓。
    作為無子之人,他都已經都斷子絕孫,有哪裏有什麽好怕的?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君王無子,百官之首也無子。
    天底下,真就有這麽一位適合勸諫立嗣的人!
    “你們這是要跟朕撕破臉皮啊?”
    “還說不是逼宮?”一聲怒吼。
    趙禎心中又悲又怒。
    無子的皇帝,慘啊!
    “朕沒了兒子,仍是上朝理政,你們這些無君無父的混賬居然在這大殿之上,威逼於朕!咳咳——”
    趙禎心頭一怒,說話都有些急。
    他非常清楚,這估計是幾位內閣大學士早就商議好的事情。
    否則,怎麽可能這麽齊整?
    臣子逼君,古今罕見!
    “彭!”
    禦案上的奏折被趙禎摔飛,借此以發泄心裏的悲哀和憤怒。
    這種百官逼宮的事情,早就有謀劃的事情,他竟然沒得到半點風聲!
    文武百官,竟是齊齊下拜!
    這種場景,實在是讓他又怒又怕。
    逼宮之事,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啊!
    這些人,可都是他一手簡拔的人物。
    特別是富弼與韓章,一位入仕十五年入閣,一位入仕十七年入閣,單是破格提拔就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
    這會兒,卻都是逼宮的主力!
    富弼可顧不得什麽,直言道:“老臣本不想傷陛下的心,但是今日老臣不得不傷了陛下的心......”
    “閉嘴!”
    “為了保陛下晚節,老臣懇請陛下過繼宗室,考問品行......”
    “忤逆!”
    “混賬!”趙禎心頭一急,伸手直直的指了過去。
    “從中挑選,立為繼嗣......”
    富弼毫不退讓,一直陳述觀點,趙禎悲怒相接,連連怒斥阻止,卻不見富弼停下。
    趙禎氣得從玉階上走下,指著富弼滿是憤怒,大有出手打人是意思。
    “混賬!”
    “閉嘴!”
    “這才是——國之根本啊!陛下!”
    言罷,富弼淒聲一呼,重重一扣。
    趙禎走到了富弼身旁,看著跪拜的群臣,心裏莫名有些沒落悲涼,事情怎麽會這樣呢?
    “退朝!”
    “退朝!”
    趙禎無聲的歎了口氣,刹那間仿佛又老了幾歲,語氣間竟然有些無助。
    這局麵,他是真的沒法應對。
    要麽生下皇子,要麽過繼宗室,就這兩種解法。
    除此以外,要想憑言語鎮住百官,幾乎不可能。
    “陛下,陛下!”
    眼見趙禎要走,富弼一下子就有些急眼。
    過繼宗室的事情一拖再拖,好不容易百官逼宮,不把事情辦妥怎麽行?
    富弼身子微微朝前,伸手緊緊的拉著趙禎的龍袍不鬆,不讓他離去。
    “你?”
    趙禎見富弼拉著龍袍,不禁一愣,心中的煩躁與不安又上一層樓。
    這都拉龍袍了?
    “陛下!”
    “來人,來人!”
    “陛下,陛下!”
    “若是能定下過繼宗室之議,臣就是被打二十,也心甘情願啊!”
    富弼見有太監來拉自己,便將龍袍拉的更緊,掌印太監李七也不敢真使出狠勁,三者就這麽的有些僵持。
    “好,好好好!”
    趙禎沒辦法,又說出了誅心之言:“過繼宗室之事,朕聽你的,你說立誰就立誰可好?”
    “陛下.......”
    富弼一時愣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君王一日兩道誅心之言,放眼史書怕也是罕見。
    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太狠了!
    一旦處理不好,甚至能把他打到“權臣”之列。
    一生清名,就此毀於一旦。
    富弼長長一歎,端正身子,輕輕抬起頭頂的官帽放在地上,指著滿頭白發白須的自己。
    “陛下是疑心老臣邀寵儲君嗎?陛下,您瞧瞧我這身老骨頭,這頭發,這胡子,我這都七十多的人了,家裏沒有一個孩子,我能有什麽私心啊?”
    “皇嗣為天下安危所係,往昔有多少禍亂之起,皆由策不早定,定而不決啊!陛下!”
    富弼說完這話,低頭下拜不再說話。
    “你們說立嗣,那就立嗣。你們說過繼,那就過繼。怎的,總得有人來當這個皇帝!”
    “可是,我的兒子沒了!”
    “誰,誰把我的兒子還給我,誰能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啊?”
    “誰——”
    趙禎也知道臣民為何逼宮,心中悲愴,踉踉蹌蹌癱坐在地,嗚咽悲呼。
    一時間,百官俯首,君王長泣!
    江昭望著這一幕,心頭微歎。
    這次逼宮,六位內閣大學士是真的沒什麽私心。
    純純是為了江山社稷考量!
    可惜。
    江昭長呼一口氣。
    此次君相失和,定然得有緩和的鍥機。
    恰好,秘密立儲之法,就有此效用。
    且不急,讓趙禎慌一慌。
    過幾日,再放到台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