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船失去了它的船長。
    整艘船發出最後一聲巨大的，仿佛哀鳴般的震動，隨即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狂暴的風雨停歇了，翻湧的沼澤平靜了，撲襲的鬼影消散了。
    隻有船體本身還在發出細微的，仿佛隨時會徹底散架的呻吟。
    餓死鬼龐大的身軀站在原地，青黑色的皮膚下血紋依舊在緩緩流動。
    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它緩緩轉過頭，那張巨大的，漆黑一片的裂口，無聲地轉向了張寧和楊間。
    雖然指令中刻下了“禁止攻擊張寧”。
    但當它空洞的“視線”掃過時，依舊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極度不安的審視感。
    那張巨口無意識地開合了一下，喉嚨深處發出低沉，壓抑的“咕嚕”聲。
    仿佛在回味剛剛吞噬船長的滋味，又仿佛在衡量著下一個“食物”的價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短暫對峙中——
    整艘幽靈船，猛地一震。
    這一次的震動，不再是之前戰鬥中的那種劇烈搖晃。
    而是從船體最深處傳來的，一種徹底的，不可逆轉的崩潰。
    如同支撐著整座大廈的承重柱，在瞬間被全部抽走。
    哢啦啦啦——
    刺耳欲聾的，仿佛無數朽木同時斷裂的巨響充斥了整個空間。
    幽靈船那飽經風霜，早已腐朽不堪的巨大船體。
    開始從內部，從每一個角落，同時崩解······
    構成船體的巨大木板，不再是剝落。
    而是如同被億萬年的時光瞬間風蝕，寸寸碎裂，化作灰黑色的塵埃。
    粗壯的船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扭曲變形，然後“嘭”地一聲從中斷裂。
    斷口處噴出漆黑的霧氣，隨即整個梁體也化為飛灰。
    高聳的桅杆如同融化的蠟燭，一節節軟塌，消失。
    腳下的甲板，如同被投入強酸的泡沫，迅速消融塌陷。
    露出下方同樣在飛速瓦解的底層結構。
    那些腐朽木板縫隙裏滲出的暗紅色粘液。
    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漬，發出“滋滋”的聲響。
    迅速幹涸並蒸發了。
    隻留下深褐色的汙跡，隨即連同汙跡本身也一同化為虛無。
    整艘船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現實層麵強行抹除。
    更詭異的是那些厲鬼。
    船艙深處，那些還沒來得及被餓死鬼吞噬，或是剛剛從詛咒中顯形的厲鬼們。
    此刻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它們發出淒厲到極點的，非人的尖嚎。
    這嚎叫聲充滿了痛苦、不甘和徹底的絕望。
    它們的身體如同被點燃的紙人，從邊緣開始，迅速地變得透明虛化起來。
    有些厲鬼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卻隻能抓下大把大把消散的青煙。
    還有些厲鬼瘋狂地衝向船體邊緣，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如同撞上無形的牆壁。
    身體扭曲著爆開，化作點點磷火般的幽光······
    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
    它們扭曲著，哀嚎著，最終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
    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
    整艘龐大又恐怖的幽靈船，連同它承載的無數詛咒和厲鬼。
    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現實的空間中“褪色”和“蒸發”。
    這個過程快得驚人，卻又帶著一種緩慢消亡的詭異美感。
    濃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那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屍臭和鐵鏽味也在飛速變淡。
    最終慢慢消失了。
    張寧和楊間隻覺得腳下猛地一空。
    那腐朽潮濕的甲板觸感消失了。
    他們下意識地低頭，看到自己正懸浮在一片迅速消散的灰黑色塵埃之中。
    而下方，是熟悉的，冰冷堅硬的混凝土地麵——
    正是他們最初進入幽靈船時所在的港口空地。
    周圍的景象，如同褪去了一層厚重而扭曲的幕布。
    港口冰冷的探照燈光重新刺入眼簾，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線顯現出來。
    帶著鹹腥味的海風真實地吹拂在臉上。
    喧囂的風聲、遠處貨輪的汽笛聲、海浪拍打岸堤的聲音······
    現實世界的聲音重新灌入耳中。
    他們，從幽靈船的幻境中出來了。
    重新踏上了現實的土地。
    ···············
    與此同時，距離港口數公裏外的總部地下指揮中心。
    巨大的監控屏幕上，原本被一片扭曲雪花和詭異陰影覆蓋的港口核心區域畫麵。
    猛地閃爍了幾下。
    那些幹擾和陰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清晰的監控影像瞬間恢複。
    屏幕上，清晰地顯示出港口那片空曠的區域。
    兩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畫麵中央，正穩穩地落在地麵上——正是張寧和楊間。
    而更讓指揮中心所有人呼吸停滯，心髒狂跳的是。
    在張寧和楊間身後不遠處，那艘龐大無比，散發著無盡恐怖氣息的幽靈船虛影。
    正在飛速地變淡並消散。
    巨大的船體如同海市蜃樓般扭曲崩解，化作無數灰黑色的塵埃。
    被夜風一吹，便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未出現過······
    死寂。
    整個指揮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針落可聞。
    隻有機器運轉的低鳴，和人們粗重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難以置信地看著屏幕上那正在消散的幽靈船，以及完好無損站在那裏的張寧和楊間。
    解決了？
    幽靈船······消失了？
    船長······被解決了？！
    短暫的死寂後，是轟然爆發的驚呼和難以置信的議論。
    聲音充滿了震驚和狂喜。
    “消······消失了······幽靈船消失了！”
    一個技術員失聲叫道。
    “他們······他們做到了？！天啊！”
    “這怎麽可能？！那是S級的源頭事件啊！連隊長們都束手無策！”
    有人聲音顫抖。
    “楊間······還有那個張寧······他們真的幹掉了船長？！”
    更多人則是反複揉著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曹延華猛地從指揮椅上站了起來，雙手死死撐在控製台上。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死死盯著屏幕中央那個穿著黑色風衣，臉色略顯蒼白但氣息依舊沉穩的身影——
    張寧！
    難以言喻的驚愕充斥著他的內心，甚至壓過了那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非常、非常清楚楊間的實力上限。
    楊間很強，是新生代馭鬼者中的頂尖人物，潛力巨大，未來不可限量。
    但要說他能單獨解決幽靈船船長這種級別的，盤踞在移動靈異巢穴中的源頭厲鬼？
    這絕無可能。
    剛才幽靈船爆發出的，隔著屏幕都讓所有人心驚膽戰，儀器瘋狂報警的恐怖靈異波動。
    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麽······答案就隻剩下一個。
    是張寧！
    真正壓製，甚至解決了船長的核心力量，是張寧······
    曹延華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年輕得過分的麵孔，一股寒意不受控製地從脊椎骨升起，直衝天靈蓋。
    張寧······他上次見到張寧是什麽時候？
    那時的大京市事件，張寧雖然也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和潛力。
    但絕沒有強到能獨自處理S級事件核心源頭的程度。
    這才過去多久？
    幾個月？半年？
    他的成長速度······
    已經快到讓總部都感到恐懼和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這已經不能用“天才”或者“妖孽”來形容，簡直是······一個行走的，人形的靈異災難源頭本身。
    他駕馭力量的速度，快得令人毛骨悚然。
    “立刻！馬上聯係現場！
    確認張寧和楊間的狀態！快！我要知道第一手情況！”
    曹延華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對著通訊官厲聲吼道。
    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沙啞和急切。
    他需要確認，迫切地需要確認。
    ···············
    港口空地上。
    海風吹散了空氣中最後一絲幽靈船的腐朽氣息，帶來了真實的，略帶鹹腥的空氣。
    張寧和楊間還未來得及感受劫後餘生的慶幸，甚至沒空去理會通訊器裏，可能傳來的總部呼叫。
    一股更加恐怖，更加令人心悸的靈異波動，如同蘇醒的遠古凶獸。
    猛地從他們身邊不到十米的地方爆發出來。
    是餓死鬼。
    它並沒有隨著幽靈船的消散而消失。
    它就站在那裏。
    吞噬了幽靈船船長，獲得了難以想象的龐大靈異本源後，它的氣息發生了質變。
    青黑色的皮膚下，那些血紅色的詭異紋路如同活了過來，如同熔岩般流淌著刺目的猩紅光芒。
    它的體型似乎又膨脹了一圈，肌肉虯結，散發出的靈異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嶽。
    沉重地壓在港口這片空間，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
    而此刻，它那顆沒有五官的頭顱，正緩緩轉向張寧和楊間。
    那張巨大的，漆黑的裂口，無聲地張開著。
    裏麵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翻滾著粘稠的，如同血漿般的暗紅色光芒。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永無止境的饑餓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兩人。
    那是一種要將眼前一切活物和靈異都撕碎、嚼爛、徹底吞噬殆盡的欲望。
    它的“眼神”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混亂和掙紮。
    隻剩下赤裸裸的，如同看待鮮美肉食般的饑渴。
    那張染血舊報紙上刻下的指令，在它暴漲的力量和吞噬本能的瘋狂衝擊下，正在飛速地變得脆弱。
    那“禁止攻擊張寧”的約束，搖搖欲墜。
    張寧的心猛地沉到穀底，一股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糟了，它又要失控了。
    而且這一次，吞噬了船長的餓死鬼，其恐怖程度，絕對遠超之前的幽靈船長。
    它現在就是一個行走的、失控的S級靈異災難。
    一旦徹底暴走，後果不堪設想。
    沒有絲毫猶豫······
    張寧右手閃電般探入懷中，再次掏出了那張泛黃的，沾著暗褐色幹涸血跡的舊報紙。
    報紙上，清晰地印著餓死鬼那張青黑色，爬滿血紋，隻有巨口的鬼臉。
    他要用染血舊報紙，再次強行篡改餓死鬼的記憶和行為邏輯。
    試圖加固或者修改指令。
    “楊間！幹擾它！一秒！”
    張寧對著楊間低吼道，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凝重。
    楊間頭皮發麻，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但他反應極快。
    額頭的鬼眼瞬間怒睜到極限，刺目的猩紅光芒如同實質的探照燈般爆射而出。
    直刺餓死鬼。
    同時，猩紅的鬼域力量被他壓縮到極致，形成一層薄薄的，充滿扭曲力量的光膜。
    瞬間籠罩向餓死鬼，試圖幹擾它的感知和行動，哪怕隻有微不足道的一瞬間。
    張寧的手指帶著強大而凝練的靈異力量，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報紙上那張鬼臉。
    他試圖再次書寫新的，且更加強力的指令。
    然而——
    “嗤啦！！！”
    一聲刺耳的，如同布帛被強行撕裂的聲響猛地響起。
    報紙上那張青黑色的鬼臉，在張寧手指按上去的瞬間，竟然劇烈地扭曲掙紮起來。
    一道道細密的黑色裂痕在“臉皮”上迅速蔓延。
    仿佛這張“臉”所承載的靈異力量，已經龐大到這張染血舊報紙本身快要無法容納，即將徹底崩潰的地步。
    張寧注入的靈異力量，如同石沉大海。
    報紙劇烈地顫抖跳動，上麵的暗褐色血跡瘋狂蠕動沸騰，散發出強烈的抵抗意誌。
    餓死鬼體內那恐怖絕倫的吞噬本能，正隔著媒介，如同狂濤駭浪般瘋狂衝擊著篡改的力量。
    舊報紙的效果，已經快要壓製不住現在的餓死鬼了。
    餓死鬼似乎被張寧這“挑釁”的舉動徹底激怒了。
    它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充滿暴戾和威脅的咆哮，那張巨大的裂口猛地張開到一個恐怖的幅度。
    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恐怖吸力漩渦瞬間在其口中形成。
    港口地麵上的碎石和灰塵，甚至遠處的探照燈光線都開始扭曲著被拉扯過去。
    眼看篡改就要徹底失敗，餓死鬼即將徹底暴走，撲向近在咫尺的“食物”。
    千鈞一發之際。
    張寧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到近乎瘋狂的厲色。
    “壓製不住······那就無限壓製！”
    一個冰冷瘋狂，超越常理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這是他之前駕馭“無限”概念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