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大反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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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的薄霧剛被晨曦染上一點慘白,緬甸中北部邊境簡陋的觀察哨裏,一個偽軍哨兵失魂落魄地望著望遠鏡中的景象,手中的搪瓷缸砰然墜地,滾燙的茶水潑濺出一片狼藉的汙漬。
    遠處那支絕不該出現在此方向的車隊,轟隆著塵土,在通往泰緬邊境的顛簸公路上執拗移動——那是日軍的輜重車輛,像一條蛆蟲一樣頭也不回地朝著南方蠕動。
    司令部內彌漫著紙張與劣質煙草的氣息,如同沉屙的病室。
    司令昂登將軍手中的電報輕輕顫抖:“全麵撤離”、“交還防務”、“自行負責”……每個字都如鉛塊錘擊在他的神經上。
    “這不可能!電報是假的!”通訊參謀的臉因絕望而扭曲,指著窗外公路:“將軍……您自己看看窗外!”
    窗玻璃上,正映照出一長串軍用卡車拖出尾煙的軌跡,一路向南,將偽軍最後的僥幸碾碎在塵土中。
    昂登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車輛揚起漫天的黃塵,昂登衝出司令部,一路驅車狂奔至郊外那幢懸掛著太陽旗的建築——日軍的指揮部。
    庭院內的景象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箱子、文件、通信器材,正忙碌而有序地被裝上車,忙碌的日軍仿佛眼前這位將軍是隱形人。
    “野藤閣下!”昂登的聲音因恐懼而嘶啞變形,他衝向那個曾在無數盛宴上觥籌交錯、自稱緬甸“兄長”的日軍軍官。
    “將軍閣下!請、請不要撤!宋天的部隊……他們馬上打過來了啊!”
    他幾乎要跪下去抓住野藤軍服的衣角,“我們的兵……他們扛不住第一軍!看在以往……看在貴國所倡的大東亞秩序份上!”
    野藤停下手中的指揮刀包紮動作,眼睛掃過他,那眼神不像看人,更像看一件礙手礙腳的戰利品。
    “昂登君,”聲音無波無瀾,冰冷如緬北溪澗中的石頭。
    “秩序需要主體,帝國已經履行了義務。”
    他轉身,軍靴踏在沙土地麵上發出幹硬的脆響,拋下的話語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緬甸人的緬甸,你們不是一直這樣說?現在時候到了,證明你們配得上自己的土地吧。”
    這扇門,連同最後一絲希望的光,終於在昂登麵前哐當閉合。
    昂登感到一股寒氣自腳底升騰,四肢百骸瞬間凍結。
    就在當日下午,北方地平線上,死亡的震顫以轟鳴引擎聲的形態卷地而來。
    起初隻是幾個模糊的小點,偽裝網與樹枝樹葉將裝甲車弄的破敗農用車的鐵家夥,引擎蓋上蒙著灰撲撲的麻袋片,沿著塵土飛揚的大道顛簸“無害”前行。
    “看那幾個破爛?”城樓上一個歪戴帽子的偽軍少尉斜叼著劣質卷煙,啐了一口,“華聯窮到開爛拖拉機衝鋒了?——等等!那……那麻袋掀開是什麽?!”
    最後一寸麻布被猛地掀開——黑洞洞的炮口撕裂了虛假的平靜,刺眼的金屬冷光如刀鋒般亮出!
    那偽裝成破敗拖拉機輪廓的鋼板下,赫然是成排猙獰的輕型裝甲車!
    那熟悉的、令人膽寒的“華聯國防軍”射日旗,如同招魂幡般驟然抖開!
    履帶與引擎的咆哮瞬間撕碎了稀薄的空氣,鋼與火組成的洪流以雷霆萬鈞之勢,碾壓過偽軍預設的木樁陣地,像燒紅的刀刃刺入凝固的牛油。
    “轟!”“噠噠噠噠噠噠噠……”
    大地開始震動,炮彈尖嘯著撕裂蒼穹,砸在城外圍塹壕上,頃刻間土石橫飛、硝煙蔽日。
    重機槍的交叉火舌猛烈撕咬著土灰色的防線,如同死神用犁鏵翻開大地。
    “連長!那是華聯裝甲部隊!第一軍!宋天來了!!”驚恐的尖叫刺穿爆炸的巨響,一個年輕士兵幾乎哭喊出來。
    那個剛才還吐著煙圈的偽軍連長,此刻臉色死灰,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手裏的步槍哐當掉在腳下的塵土裏。
    城市驟然淪為人心的修羅場,昔日冠冕堂皇的警察總局門前,局長杜密一身光鮮的夏威夷衫已被淋漓的汗水和塵土模糊了顏色,手裏那把鍍銀的左輪槍在混亂的陽光下閃爍不安。
    “滾開!”他狀若瘋魔,對著堵在門口的民眾狂吼,槍口顫抖著朝一位懷抱嬰兒的婦女指去,“車鑰匙!不然老子先崩了你這小崽子!”
    砰!
    人群發出恐怖的尖叫,瞬間向後倒湧。那婦人懷裏的繈褓猛地一震,孩子細微的啼哭戛然而止——一片刺目的猩紅在她胸口驟然洇開。
    “老天爺啊——!”
    抱著嬰孩屍身的女人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身體因巨大的痛苦而佝僂。
    “姓杜的!連吃奶的娃兒都下得去手啊!你會遭報應的!千刀萬剮的報應啊!”
    那慘嚎像淬了劇毒的冰淩,刺穿每一個逃命的耳朵,帶著地獄般陰冷的回響。
    就在這煉獄般的景象中,偽軍殘部如被沸水潑滅的螞蟻,盲目擠向通往泰緬邊境的唯一公路。
    車輛失控地碰撞、傾覆,堵塞道路。身著昂貴絲綢上衣的偽政府高官們奮力從卡車的圍欄中爬出,驚慌中蹬踢著推搡前方擋路的士兵。
    “給老子滾開!”一個衣冠楚楚的官員歇斯底裏,手中鍍金皮帶扣狠狠砸向士兵的頭盔。
    昂登坐在轎車裏,外麵世界的塌陷已經無法再動搖他分毫。他失魂落魄地望著窗外,兵荒馬亂。
    高官掙紮爬車如同鬣狗爭屍,士兵扔掉武器如同拋棄破履,曾經效忠者的屍身被踩踏成泥……
    他終於緩緩抽出了腰間那支鑲著象牙握柄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將冰冷堅硬的槍口頂住自己的下頜——他努力想從這絕望的泥濘裏抓住最後一點尊嚴的碎片。
    他閉上眼,顫抖的手指扣下了扳機——哢噠……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扣——又是哢澀的哢噠聲。
    他神經質地猛力連扣數次,隻有死寂和撞針徒勞的跳動嘲諷著他的懦弱。他徒勞地重複著動作,直至手指僵硬發白。
    “嗬……嗬嗬……哈哈……”一陣破碎的、非人的笑聲從他喉嚨深處擠了出來,像生鏽的鋸條在幹木頭上拉過。
    “原來……連一顆……讓我自己去死的子彈……都沒有……”偽軍司令昂登,這位昔日的豪強,此刻隻剩下全身無法抑製的痙攣。
    最後幸存的那個士兵在邊境檢查站,如同一顆被碾碎後遺落的齏粉。
    他身後是緬中北部偽政權覆滅的最後煙塵和迫近的炮火,前方隻有泰國邊檢站緊閉的冰冷鐵門和士兵們警惕平端著的槍口。
    曾經許諾的盟友已然離去,身後故土早已化作廢墟煉獄。
    他木然地倚靠在冰冷的國境鐵網上,那支三八大蓋滑落在地——這曾是日本主子對偽軍的“恩賜”,曾飽飲自己同胞的血。
    他望著邊界,仿佛聽見無數聲音:昔日英式軍靴踏著石板街聲,法國白蘭地宴飲時杯盞交錯聲。
    日寇軍官“共榮”的許諾聲……一切皆為虛妄,唯有此刻邊境線荒草間漸漸洇開的血跡般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