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義男少將，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將領，此刻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碼頭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他臉色灰敗，眼神空洞，隻是死死地盯著天空中那些盤旋、俯衝、離去的銀色死神。他的軍服上沾滿了塵土和不知是誰的血跡。
    仰光城方向的槍炮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步兵第87旅團正在城裏進行著絕望的巷戰，每一分鍾都在付出巨大的犧牲，隻為給港口這最後的撤退爭取一點點時間。
    這樣的場景，在最近幾天，已經成為仰光日軍每日必須麵對的殘酷日常。
    “噠噠噠噠——！”
    一陣雜亂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零星的槍聲傳來！又一隊潰敗的帝國士兵從仰光城的方向亡命奔來。
    他們丟盔棄甲，許多人連步槍都扔掉了，臉上隻剩下純粹的、對死亡的恐懼。
    他們跌跌撞撞地衝進碼頭，立刻引發了更大的混亂和擁擠。
    “轟轟！”
    幾發迫擊炮彈緊追著潰兵在碼頭邊緣炸開！其中一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小群維持秩序的憲兵中間！
    劇烈的爆炸瞬間將三名憲兵撕成了碎片，殘肢斷臂混合著泥土碎石飛濺開來。這致命的一擊徹底擊垮了剩餘憲兵的心理防線。
    他們驚恐地看著炮彈飛來的方向——在遠處的街道口，十幾道炮彈成拋物線狀態從天而降，不斷在周圍炸開。
    迫擊炮彈不斷炸開，那就意味著攻擊隊伍離這裏已經非常之近。
    “船！快上船！”
    “支那人就要來了！”
    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原本還在強撐著維持最後一點秩序的憲兵們徹底崩潰了，他們再也顧不上職責，爭先恐後地湧向棧橋盡頭——那裏，最後一艘還能動彈的運輸船，正在緩緩收起跳板，準備離港！
    “不！不要丟下我們！將軍閣下！求求您了！救救我們！”
    “讓孩子上船吧！求求你們！”
    “我們是帝國的子民啊！天皇的子民啊！”
    岸上的僑民們發出了撕心裂肺、絕望至極的哭喊和哀求。
    他們看著那艘象征著最後生機的船正在離開，看著船上那些穿著軍裝的背影，看著那位站在船舷、身著將官服的武藤義男。
    他們的希望、他們的尊嚴、他們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無數雙手伸向海麵，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船上的將軍，仿佛他是唯一能扭轉命運的神隻。
    稻本中佐看著港口外還在熊熊燃燒、緩緩下沉的運輸船殘骸，看著救生艇在海麵上打撈著寥寥無幾的幸存者，更多的是漂浮的屍體。
    他本就陰鬱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牙關緊咬，那個該死的老僑民會長，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哀求著婦孺優先。
    稻本猛地轉過頭，那雙因疲憊和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剜向麵前的老者。
    “前幾個月！司令部三令五申要求僑民撤離的時候，你們為什麽不走？！你們舍不得這裏的產業！舍不得這裏的特權！”
    “現在，支那人的刺刀頂到腦袋上了，你們才想起來要跑？！還要和這些為帝國流血的勇士爭搶活命的機會？”
    “難道要把這些還能拿起槍的戰士丟下，讓你們這些廢物上船？你們以為帝國未來的安全，靠的是你們這群隻會吸血的商人嗎？”
    “當初組織僑民義勇隊協助守城的時候，你們躲到哪裏去了？現在，你們倒是都冒出來了？”
    中佐的話，字字如刀，句句見血，狠狠地捅在老會長的心窩上。
    他佝僂著腰，嘴唇哆嗦著，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灰，最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失魂落魄地、踉蹌著退回到哭嚎一片的僑民隊伍中，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十歲。
    絕望的哭聲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不！我不想死！我要回家！我要回日本！媽媽——！”
    人群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徹底崩潰了。他雙眼赤紅，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推開身邊的人，像瘋了一樣衝向棧橋，衝向那艘正在離岸的運輸船！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上船！
    “啪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清脆而冷酷的槍聲響起！棧橋上的憲兵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命令。
    那個上一秒還在瘋狂奔跑的男人，身體猛地一震，胸口爆開幾朵血花，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然後像一截朽木般重重栽倒在冰冷的棧橋木板上，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質問著什麽。
    “轟！轟！”
    又有兩發炮彈在碼頭的人群邊緣炸響，激起漫天水柱和碎石。
    武藤義男在幾名貼身憲兵的簇擁和保護下，終於艱難地登上了那艘正在離港的運輸船。
    他站在搖晃的甲板上，手緊緊抓住冰冷的欄杆，目光卻死死地、穿透硝煙，投向碼頭的方向，投向更遠的仰光城。
    在那裏，在爆炸的煙塵和廢墟的輪廓中，一輛支那軍的坦克已經清晰可見，它那粗長的炮管正緩緩轉動。
    而在坦克前方，幾十名蝗軍士兵正丟盔棄甲，亡命狂奔，他們甚至為了跑得更快而扔掉了手中的步槍，隻為了遠離身後那鋼鐵鑄造的死亡陰影。
    “轟轟！”
    戰車開火了！炮彈準確地落在擠滿人群的碼頭邊緣，掀起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
    岸上，僑民們絕望的哭喊聲浪達到了，如同無數冤魂的悲鳴，穿透引擎的轟鳴和海浪的拍擊，清晰地傳入武藤義男的耳中
    “將軍閣下！不要丟下我們！不要丟下您的子民啊——！”
    運輸船加速了，離岸邊越來越遠。武藤義男依舊佇立船尾，一動不動。
    岸上的景象在硝煙中逐漸模糊，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熊熊燃燒的船隻，那染紅的海水，那倒在血泊中的同胞……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眼底，刻在了這個帝國黃昏的記憶裏。
    仰光，這座曾經象征著帝國南方榮耀的港口，此刻正緩緩沉入血與火的深淵。而他，作為這場潰敗的親曆者和幸存者，內心隻剩下無盡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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