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隔絕了窗外熱帶午後的熾熱陽光，卻擋不住空氣裏令人窒息的濕悶。
    巨大的南洋作戰地圖覆蓋了整麵牆壁，刺眼的紅色箭頭像潰爛的傷口般直指暹羅南部。
    作戰室內，香煙的濃霧如同戰場上的硝煙般彌漫，繚繞在一張張表情凝重的臉上。
    汗水浸濕了深綠色的軍裝衣領，更添了幾分粘膩的煩躁與不安。
    坐在長桌頂端的南方軍總司令官今村均大將，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一份剛剛由參謀送抵的情報摘要。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位高級將領師團長、參謀長、軍司令官……每個人的眼神都如同凝固的琥珀，藏著沉重的心事。
    “諸君，”今村均的聲音打破了令人難堪的寂靜，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機關’（情報機構代號）送來了新的‘風信’（情報代稱）。”
    “緬甸方向的‘支那軍’那個由華聯整合起來的龐然大物——其進攻態勢已無可置疑。
    情報指出，他們正在集結兩個龐大集團軍，兵力初步判定為，二十萬。”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這個冰冷的數字如同巨石般砸在每個與會者的心頭。
    空氣仿佛又沉重了幾分，隻有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滴答作響，顯得格外刺耳。
    “他們的目標清晰無誤，”今村均的眼神銳利起來，手指重重敲在地圖上暹羅南部的位置。
    “這次攻勢的戰略意圖，就是要徹底切斷帝國在中南半島最後的立足點，將‘旭日旗’徹底驅逐出整個大陸核心地帶。”
    提到這支令人生畏的對手，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坐在今村均右手邊不遠的前新加坡攻略功臣、現參謀長兼第十四方麵軍司令官的本間雅晴中將。
    自上一次在華聯軍隊麵前遭遇毀滅性打擊後，這位曾被視為智將的人物，眼中的意氣風發早已被深刻的忌憚和一種近乎偏執的謹慎所取代。
    他從簡報放到麵前那一刻起，就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眉頭深鎖，目光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某個點。
    他身上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壓迫感，清楚地告訴所有人這一次，敵人絕非昔日可比，他們將傾盡全力，帶著複仇的決心而來。
    今村均將視線從本間身上移開，努力讓聲音顯得更有力量“諸君，必須清醒認識到！這一次，絕非清邁會戰後的短暫間歇！”
    “華聯軍不會再因補給困難或兵力調集不及而暫停大規模攻勢，軍部（東京大本營）的最高指令，是要求我們務必死守暹羅南部！”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曼穀以南至馬來半島邊境的區域用力劃了一條線。
    “這裏，將作為帝國未來——如果帝國還有未來的話——‘反攻北進’的唯一戰略跳板，意義重大！”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凝重的氣氛中彌漫起絕望的味道。
    “然而，現實困境同樣清晰軍部允諾的增援部隊尚在海上漂泊，運輸船隊不斷遭受盟軍潛艇獵殺，無法準時到位！”
    “彈藥庫的儲備量……僅夠維持高強度防禦戰一個月，更要命的是，支那本土方麵，華中派遣軍正在進行大規模集結，試圖策應南方行動。”
    “但，他們完成戰役物資囤積，至少還需要兩個月！”今村均的目光再次灼灼地掃視全場，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決絕。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中，南方軍必須獨自承受‘支那軍’主力集團軍的全部衝擊！”
    “我們沒有退路！諸君，集思廣益，為了天皇陛下，為了帝國的國運，請務必貢獻你們的才智！”
    他的話音落下，作戰室內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隻有高級參謀們小心翼翼地翻動文件時發出的沙沙聲，以及部分將領因焦慮和熱意而沉重的呼吸。
    空氣中彌漫著煙草、汗水與紙張混合的複雜氣味，混合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
    不少人眉頭緊鎖，額角滲出汗珠，臉色在昏暗燈光下顯得蒼白而鐵青。
    有人下意識地摸向腰間，仿佛唯有刀柄的冰涼才能帶來一絲安定感，也有人死死盯著地圖上的紅色箭頭，眼神空洞。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沉默。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病愈後的虛弱和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與憤怒。
    眾人循聲望去，是坐在角落裏、身體單薄的櫻井省三中將。
    他臉色依舊蠟黃，清瘦得幾乎撐不起中將軍服，眼神卻異常明亮。
    那是一種混雜了憤怒、焦慮和不甘的光芒，作為唯一從前線（33師團）脫身、卻因瘧疾在新加坡治療而僥幸躲過全軍覆滅命運的師團長，那場被“玉碎”的慘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司令官閣下！”櫻井省三的聲音不高，卻因情緒激動而微微發顫，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請恕職下直言！敢問軍部和參謀本部的諸位大人物們，難道非要進行這場作戰不可嗎？”
    他激動得甚至站了起來，身體有些搖晃，但仍用力支撐著桌麵，目光死死盯著今村均。
    “他們……難道真的不明白華聯軍隊是怎樣的對手嗎？清邁會戰的血還沒冷透，十七萬帝國忠勇將士的亡靈還在暹羅的叢林上空徘徊。”
    此刻的櫻井省三眼中閃過巨大的悲痛，然後接著咆哮。
    “這樣的代價，難道還不足以讓東京那些沉浸在‘八紘一宇’迷夢裏的人清醒哪怕一分一秒嗎？”
    “此時此刻，帝國最該做的，是收縮！是集中我們那所剩無幾的海空力量。”
    他痛苦地看了一眼窗外，似乎能看見遙遠的聯合艦隊。
    “依托馬來亞、新加坡的堅固要塞，構建嚴密的防禦圈，將其死死壓製在中南半島內部！”
    “而不是將我們有限的兵力推出去，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任由華聯軍以優勢兵力分割、包圍、殲滅！”
    櫻井省三這番直斥中樞、痛陳時弊的發言，瞬間點燃了會議室裏壓抑已久的情緒。
    一片竊竊私語和無聲的點頭附和響起，幾位同樣在緬甸吃過苦頭的師團長紛紛露出深以為然的神情。
    然而，這同情的歎息未落，一個極其刺耳、充滿攻擊性的聲音如同鋼刀般劈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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