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巢
    七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將葫蘆灣村的老槐樹蒸得枝葉低垂。村活動大院門前的曬穀場擠滿了人，大紅橫幅被熱風掀起邊角，"熱烈歡迎大學生返鄉"的鎏金大字在日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小和平和小齊等人立在臨時搭建的紅綢台子下，白襯衫後背洇出深色汗漬，卻掩不住他們眼底跳動的星光——那是在象牙塔裏淬煉出的鋒芒，此刻正迫不及待要投向生養自己的土地。
    "鄉親們！咱們葫蘆灣的金鳳凰飛回來了！"香玲踩著木梯登上講台，藍布衫被風鼓起，手裏那支纏著膠布的舊話筒突然爆出刺啦聲響。台下頓時炸開鍋，板凳挪動的吱呀聲、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混著誰家孩子的笑鬧，將曬穀場攪成沸騰的海洋。
    "聽說小和平讀的是農業大學？小齊那丫頭在城裏拿了設計大獎呢！"人群裏的議論聲像麥浪般翻湧。香玲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鏡，眼角的皺紋裏盛滿笑意："孩子們，你們書包裏裝的不隻是課本，更是咱們村的盼頭！把那些洋學問往果園裏、石材廠上一用，保準讓葫蘆灣的蘋果甜過蜜，石材銷到外頭去！"
    樹蔭下，許前進踮著腳往前擠，草帽簷早被汗水浸得發黃。他肘擊身旁的周美麗，聲音裏藏不住驕傲："美麗姐，你瞧和平這架勢，真成大氣候了！想當年他爬樹掏鳥蛋，把果園鬧得雞飛狗跳......"
    "可不？"周美麗鬢角的銀絲在風裏輕顫，納鞋底的手指頓了頓，"要不是大夥湊錢供他讀書，哪有今天？這孩子打小就攥著蘋果核說，將來要讓葫蘆灣的名字響遍全國。"
    話音未落，小和平已經撥開人群擠過來。他額發黏在臉上，脖頸還沾著路上的塵土，卻笑得燦爛："爹，我和小齊商量好了，先從果園下手！"
    許前進板起臉，粗糙的手掌拍在兒子肩頭："沒規矩！見了美麗大娘也不知道問好？"
    "美麗大娘好！"小和平吐了吐舌頭，從帆布包裏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現在正是套袋關鍵期，我學的生物防治技術能減少農藥，還能......"
    周美麗心疼地拉住他曬得黝黑的手："傻孩子，剛坐完長途車也不歇著？"
    "大娘，等不及了！"小和平眼睛亮得驚人，指了指遠處連綿的果園，"咱們的紅富士口感不比進口貨差，可就輸在包裝和銷路。我想引進矮化密植技術，再設計個帶咱們村ogo的禮盒......"
    這時小齊抱著一摞資料擠進來，馬尾辮散了大半，卻神采飛揚："我們考察過鄰村的采摘園！等蘋果熟了，搞親子活動、直播帶貨，保準能把人氣炒起來！"
    許前進不能後退的喉結上下滾動，恍惚間又看見十二歲的小和平蹲在果園裏，盯著滿樹青果喃喃自語的模樣。那時香玲剛走，孩子攥著皺巴巴的獎狀說："爹，我要讓咱家的蘋果住進洋盒子，賣到大上海去。"
    "好，好......"他別過臉抹了把眼睛，再轉回來時聲音洪亮，"村裏的冷庫、運輸車都給你們用！有啥難處盡管開口！"
    香玲在台上敲響搪瓷缸："我提議，讓和平當果園技術總監，小齊管宣傳銷售！咱們村新弄的電商直播間，正缺你們這樣的大學生！"
    掌聲如雷，驚起槐樹上的麻雀。小和平望著遠處果園裏此起彼伏的綠色波浪，聽見石材廠傳來熟悉的機器轟鳴。熱風掠過他發燙的臉頰，帶著泥土與果香的氣息——這是他無數次在夢裏聞到的味道，此刻終於真實地填滿胸腔。
    當夜，村委會的會議室燈火通明。投影儀在斑駁的牆麵上投出果園規劃圖，小和平用教鞭指著3d模型，唾沫橫飛地講解水肥一體化係統。窗外，月光順著老掛鍾的銅擺流淌，灑在果園的枝葉間，為每片葉子鍍上銀邊。夜風掠過晾衣繩，將曬穀場殘留的歡笑聲，輕輕揉進這個即將蛻變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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