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36節和平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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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拘留所的鐵門在晨霧裏吱呀打開時,和平的帆布鞋尖先蹭到了水泥地。背包帶子勒得肩膀發疼,他低頭盯著鞋麵上的泥點,直到聽見有人喚“和平”。抬眼望去,小吳的藍色小轎車停在梧桐樹影裏,副座的香玲正探著身子朝他揮手,塑料袋裏裝著的保溫桶晃出輕微的咣當聲。
    “你爹昨兒個熬到後半夜,給趙老頭的風箱釘最後一道榫頭。”香玲不等他開口,先把保溫桶塞過來,“怕你餓,煮了茶葉蛋,熱乎的。”桶身還帶著體溫,和平指尖觸到塑料外殼上的水珠,忽然想起三年前畢業回村時時,也是香玲來接,那時她塞的是用花布包著的玉米餅。
    小吳啟動轎車,排氣管噴出淡白的霧。“先回家?還是……”他從後視鏡裏看和平,後半句話吞在風裏——畢竟蹲拘留所不是光彩事,年輕人或許想繞開熟人。和平盯著路邊掠過的槐樹,忽然說:“吳叔叔,我娘醃的酸黃瓜還在缸裏嗎?咱們還是先回家吧!?”
    村口的老槐樹還在,樹幹上釘著的“禁止攀爬”木牌褪成了淺灰色。許前進戴著老花鏡坐在馬紮上,手裏的鑿子正往蜂箱側板上敲榫眼,木屑撲簌簌落在藏青色中山裝上。聽見汽車聲響,他沒抬頭,隻朝地上啐了口旱煙:“回來啦。”
    和平看見槐樹下堆著半拉未完工的風箱,木板邊緣刨得極光滑,連榫頭縫都用細砂紙磨得沒毛刺。香玲拎著保溫桶往廚房走,路過許前進時踢了踢他的鞋跟:“孩子剛回來,你板著個臉做啥?”許前進這才抬眼,渾濁的眼珠在和平臉上轉了兩圈,忽然指了指蜂箱:“去,把那邊的墨鬥遞給我。”
    遞墨鬥時,和平指尖蹭到木板上的樹紋。許前進往木板上彈線,墨線在陽光下繃成銀亮的細絲:“趙老頭說,這風箱要擱在後山坳裏。”他忽然咳了兩聲,“瘸著腿爬了三裏地,非得塞給我二十塊錢。”鑿子敲在榫頭上,發出篤篤的響,“錢擱在窗台瓷罐裏,你回頭給送回去——咱做木工的,圖的不是錢。”
    和平盯著許前進布滿裂口的手掌,忽然想起拘留所裏教的手工課。那時他總把木板鋸歪,教官說:“榫卯錯一分,物件就歪十分。”此刻許前進手裏的鑿子起落有致,每道榫眼都嚴絲合縫,像在刻一種比時間更長久的東西。
    小吳鄭重的向和平說道,“你爹雖然做的是木藝,可是骨子裏滿滿的都是匠心啊,你懂匠心嘛和平?”
    和平有些靦腆的說道,“吳叔叔,我懂,放心好了,以後我一定以你們為榜樣。做一個對社會對村子有貢獻的男人!”
    許前進笑笑說道,“那就好那就好,香玲啊,待會炒倆菜,我和小吳好久沒在一起碰兩口了?”
    香玲在廚房燒火,鐵鍋熱油的滋啦聲混著蔥花香氣湧出來。和平蹲在灶台邊添柴火,看火苗舔著鍋底,把香菱的影子拉得老長。“你爹啊,昨兒個跟趙老頭爭了半宿。”她往沸水裏撒麵,白浪翻湧間,西紅柿塊和雞蛋花漂成好看的顏色,“老頭說風箱是給山裏野蜂住的,你爹非說野蜂怕冷,榫頭得加層棉紙——你說他倆,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似的。”
    麵煮好時,許前進正把最後一塊風箱側板嵌進框架。香玲盛了三大碗麵,紅亮的鹵肉汁澆在麵上,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和平的眼鏡。許前進端起碗,筷子先往和平碗裏夾了塊雞蛋:“木工這行,講究個‘心正’。”他嚼著麵條,喉結上下滾動,“就像這榫頭,你糊弄它,它就晃蕩給你看。來小吳,咱們邊吃邊喝邊聊!”
    小吳頓時愣住了,前進哥居然還有這嗜好,一邊吃麵一邊喝酒,太不可思議了,但入鄉隨俗,自己也隻能湊合一下就得了!
    窗外的風掀起門簾,老槐樹葉沙沙作響。和平忽然發現,廚房牆上還貼著他初中時的獎狀,邊角被油煙熏得發黃,卻整整齊齊用透明膠帶粘在磚縫裏。香玲往他碗裏添麵:“慢點吃,鍋裏還有。”湯勺碰到碗沿,發出清淺的響,像某種溫柔的回響。
    許前進向小吳解釋道,“這邊吃邊喝的習慣,還是跟二懶叔的?!”
    傍晚的陽光把蜂箱染成暖金色。許前進蹲在槐樹下上最後一道桐油,和平蹲在旁邊遞毛刷,看許前進手腕翻轉,將透亮的桐油刷進木板紋理。“趙老頭年輕時救過我命。”許前進忽然開口,毛刷在木板上劃出一道勻淨的線,“那年山洪衝垮了木橋,是他背著我淌過急流——二十塊錢?他給的是心。”
    和平指尖沾了點桐油,聞著那股辛香,忽然想起拘留所裏收到的信。每封信最後,許前進都用鉛筆歪歪扭扭寫:“家裏的風箱又添了兩箱,等你回來幫著送。”此刻他看著許前進鬢角的白霜,忽然說:“爹,我跟您學木工吧。”
    許前進的手頓了頓,毛刷上的桐油滴在磚地上,暈開深色的圓點。遠處傳來香玲喊吃飯的聲音,老槐樹的影子正慢慢爬過蜂箱。和平看見許前進嘴角動了動,皺紋裏盛著夕陽的光,像所有未說出口的話,都化在這暮色裏的承諾裏。
    晚風掠過樹梢時,新刷桐油的風箱在餘暉中泛著溫潤的光。就像有些東西,總要經過打磨、榫合、上漆,才能在歲月裏長成穩穩的模樣——就像此刻,這個被木工活和西紅柿麵填滿的傍晚,正在和平心裏,悄悄釘下第一道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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