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枝椏在熱浪裏耷拉著腦袋，樹上的蟬群扯著嘶啞的嗓子聒噪不停，仿佛要把七月的暑氣都吼出來。柏油路被曬得發軟，和平摘下頭盔，發梢滴落的汗珠瞬間在滾燙的脖頸蒸發，他貼著發燙的臉頰衝許前進說道："爸，我考完科目二了，現在正在練科目三，科目四的題也開始刷了。"
    聽筒裏傳來粗陶茶杯擱在八仙桌上的悶響，混著收音機裏咿呀的黃梅戲調。許前進的聲音裹著煙草味從電流裏飄出來："不挺好的嗎？和平，再接再厲，爭取早日拿下駕照。"那腔調像院角老井裏的水，帶著經年累月的溫潤。
    "謝謝爸的鼓勵，我一定努力！"和平把電動車鎖在歪脖子柳樹下，斑駁的樹影在她腳下搖晃，像撒了一地碎銀。遠處廚房煙囪騰起嫋嫋白煙，混著爆炒青椒的香氣鑽進鼻腔，，扯著嗓子朝河邊喊："媽，做好飯了嗎？肚子咕咕直響！"
    母親係著褪色的碎花圍裙直起腰，手裏的棒槌還滴著河水，石板上捶打衣物的"砰砰"聲戛然而止："孩子，馬上馬上就好了。等兩分鍾，先去洗手等著吧！"水麵漾開的漣漪圈住她被曬得通紅的手臂，又很快消散在浮萍間。
    院門外突然響起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小英推著電動車探進頭，車筐裏的西紅柿裹著新鮮的晨露，在日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和平，又練車去了？"
    "對啊！"和平抹了把額頭的汗，熱情地迎上去，"既然來了，就在我家吃飯唄！"
    "不了，我還是回家吃吧。"小英撓了撓後頸，被曬脫皮的地方泛著紅，像是偷抹了胭脂。
    "別這樣啊！"和平眼疾手快拽住車把，"拿我家當外人嗎？還是嫌我家的飯不好？"
    "不是不是的......"
    "那就留下！"不等小英拒絕，和平已經連人帶車往院裏拉。正鬧著，廚房門"吱呀"推開，香玲端著剛出鍋的青椒炒蛋跨出來，蒸騰的熱氣瞬間模糊了她的老花鏡片："都別磨嘰了，飯菜都涼了！快吃吧孩子！"
    八仙桌上很快擺滿了家常美味，青椒炒肉的香氣裹著涼拌黃瓜的清爽，紅燒肉在粗瓷碗裏泛著油亮的光澤。小英夾起一塊顫巍巍的肉塊放進和平碗裏："來吧，咱們一塊吃！"轉頭又衝正在卷旱煙的父親喊："大伯，您也快坐下來吃吧！"
    許前進卻擺了擺手，竹椅在泥地上碾出細小的聲響："你們先吃，我還有點事要琢磨。"他佝僂著背坐在葡萄架下，指間的旱煙袋轉個不停，眉心的褶皺能夾死一隻螞蟻。
    正當飯桌上響起此起彼伏的碗筷碰撞聲時，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美麗風風火火闖進來，碎花襯衫下擺沾著草屑，胸前別著的銀鎖片晃得人眼暈："前進啊！"她這一嗓子，驚得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全飛了。
    許前進猛地站起來，帶得桌上的醋碟"當啷"搖晃："美麗姐，你怎麽來了？"
    周美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胸脯劇烈起伏著抓起涼白開就灌，喉結滾動的聲音在院子裏格外清晰："二懶叔今天去我家超市買煙，聽說你又犯倔脾氣了！怎麽這老毛病就改不了？人家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倒好，為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大寶......"
    香玲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麵粉："美麗姐，你先喝點水。"
    "我不渴香玲，你也別倒？"周美麗重重一拍大腿，驚得地上的螞蟻四散奔逃，"鎮上都傳遍了，說大寶貪汙腐化生活作風有問題！可那孩子明明是幫工友收工具！你倒好，非要到處跟人解釋，結果自己惹了一身腥！"
    許前進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劃著圈，枯葉被攪得沙沙作響："我就是看不得別人受委屈。那些風言風語......"
    "你這叫庸人自擾！"周美麗急得直跺腳，涼鞋在地上敲出噠噠聲，"調查清楚又怎樣？人家聽風就是雨！你倒好，把自己氣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值得嗎？"
    香玲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周美麗碗裏，油亮的醬汁順著筷尖滴落："美麗姐，他就是這脾氣。上次隔壁李嬸家丟了隻雞，他不也幫著找了三天......"
    "可這次不一樣！"周美麗壓低聲音，眼尾的皺紋裏藏著擔憂，"有人說他收了大寶家好處，你說說這叫什麽事？"
    許前進突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著光，像老井深處的星火："清者自清。我幫大寶，是因為他爺爺走得早，家裏就剩個老娘維持生活......"
    小英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記憶突然翻湧。小時候她被同學欺負，父親也是這樣挺直脊梁衝進學校。那時他的背像村口的老楊樹，如今卻被歲月壓得彎成了月牙。
    "爸，您別太操心了。"許和平把熱湯推到父親麵前，瓷碗邊緣還沾著幾粒蔥花，"先吃飯吧，身體最重要。"
    夕陽的餘暉穿過葡萄架，在地上灑下點點金光，給每個人的輪廓都鍍上一層暖邊。飯桌上的爭吵不知何時變成了家常嘮嗑，周美麗抱怨當年和平高考填誌願太任性，母親說起菜園裏新種的豆角爬滿了竹架，父親則默默往小英碗裏夾著她愛吃的藕片。
    晚風裹著隔壁家燉肉的香氣吹來，混著院裏夜來香的甜膩。和平仰頭望著天上漸漸亮起的星星，忽然明白生活就是這樣——灶台上的煙火氣裏，藏著吵吵鬧鬧的牽掛，也煨著化不開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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