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流火，槐樹枝頭的鳴如煮沸的鐵鍋般喧囂。許前進捏著發燙的手機，指腹在磨砂外殼上蹭出細密的汗漬。聽筒裏小吳的聲音裹著電流聲湧來，像山間纏繞不休的藤蔓，而他的目光早已穿過木格窗欞，落在牧場的白色圍欄上——羊群正慵懶地臥在樹蔭下，羊毛泛著綢緞般的光澤，恍若二十多年前那個滾燙的午後，老族長顫抖著雙手，將紅綢包裹的公章塞進他掌心時，指尖傳遞的溫度。
    "小吳啊，你看二懶叔，二懶叔都退居二線了"許前進喉結滾動，遠處黛青色的山巒在熱浪中氤氳成水墨，那裏藏著他用十年心血勾勒的生態牧場藍圖，每道山脊都刻著村民們揮汗如雨的模樣，"以後真有解不開的死結，我和美麗姐兜著。您就高抬貴手，放我們喘口氣吧。"
    電話掛斷的刹那，他倚著褪色的門框長舒一口氣。簷角風鈴叮咚作響，攪碎了滿院蟬鳴。自從幾年前把支書的擔子卸下委托給小吳，原以為能全身心撲在生活中，可活動館的會議通知總像不期而至的驟雨，打亂青貯飼料調配的最佳時機。此刻羊圈裏新到的澳洲種羊正處於應激期，他多想化作牧場上的一縷風，時刻守著這些嬌貴的生靈。
    "前進哥，你都躲不過，我還湊什麽熱鬧？"香玲端著竹編托盤跨進門檻，西瓜的清甜混著葡萄架下的草木彌漫開來。鮮紅的果肉上凝著水珠，在午後的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恍若她當年捧著搪瓷缸子，往田間勞作的村民們手裏遞水解渴的模樣。
    許前進咬下一大口西瓜，冰涼的汁水衝刷著燥熱，卻衝不散眼底的憂慮"小吳需要親人幫助，咱們都撂挑子，像話嗎？"他摩挲著粗糲的下巴，上周村民大會上，小吳站在褪色的五星紅旗下麵，眼裏跳動的火苗比篝火還熾熱。可鄉村振興不是三分鍾熱血，那些待修繕的灌溉渠、滯銷的山貨、守著空巢的老人，樁樁件件都像懸在心頭的秤砣。
    院門外突然傳來電動車的嗡鳴，許和平戴著半褪的頭盔，懷裏抱著剛摘的水蜜桃闖進來，衣襟還沾著草屑"爸！二爺爺把他的"百寶箱"都給我看了！"少年曬得黝黑的臉上浮著興奮的紅暈，車筐裏的桃子滾落兩顆，在青石板上打著旋兒，濺起細小的塵埃。
    "嗬嗬嗬，感覺怎麽樣？"許前進蹲下身撿起桃子，粗糙的掌心觸到絨毛，突然想起兒子出生那年，也是這樣悶熱的夏天，他在產房外攥著老支書塞來的紅雞蛋，手心同樣沁著汗。
    "我一定帶著大夥再攀座高峰！"許和平的聲音撞在葡萄架上，驚起幾隻麻雀。許前進望著少年挺直的脊梁，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帶著全村人背著炸藥開山修路，扛著鋤頭挖通灌溉渠，在荒山上種下漫山遍野的果樹。那些日子裏，老支書總說"青山不會老，人也不能服老。"
    暮色四合時，活動館的燈光刺破夜幕。透過紗簾，小吳正在講解電商直播，年輕人的笑聲混著鍵盤敲擊聲飄出來。香玲將涼席鋪在葡萄架下，月光穿過葉隙，在她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銀霜"要不，咱們"
    "明天我去趟活動館。"許前進望著牧場方向，羊圈的夜燈星星點點，像落在人間的銀河，"把青貯技術和疫病防治寫成冊子，讓小吳帶著年輕人搞個實訓基地。"
    香玲的指尖輕輕勾住他布滿老繭的手，葡萄藤在晚風裏沙沙作響。遠處山巒的輪廓逐漸模糊，可那些用青春丈量過的土地，那些刻進骨子裏的承諾，永遠不會褪色。或許所謂傳承，本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接力，老輩人把歲月釀成的經驗化作火種，而年輕的手掌早已做好了承接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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