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陽光炙烤著葫蘆彎村活動大院的青石板，蟬鳴在老槐樹上此起彼伏。葫蘆灣村修路補償大會就在這燥熱的午後拉開帷幕，八仙桌拚成的長台前擠滿了村民，竹扇拍打聲、孩童哭鬧聲混著西瓜汁滴落的滴答聲，在空氣中發酵出不安的氣息。
    小吳書記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白襯衫後背洇出深色汗漬。他捏著發言稿的手微微發顫，擴音器裏傳出的聲音忽大忽小“各位父老鄉親，根據縣裏統一規劃，咱村這條連接省道的路，不僅能讓農產品運出去，還能引來遊客”台下王嬸突然扯著嗓子插話“說得好聽！占我家半畝茶園，補償款夠買新茶苗嗎？”哄笑聲瞬間淹沒了小吳的解釋。
    周美麗攥著話筒上台時，碎花裙擺掃過沾滿西瓜籽的地麵。她將一疊材料重重拍在桌上，金戒指磕出清脆聲響“大夥先安靜！補償標準都按紅頭文件來，該量的地早量好了，該算的賬也沒半分糊塗！”她的目光掃過人群中交頭接耳的村民，突然提高聲調，“但今天有件事得掰扯清楚——東子說修路占地不要補償款！”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沸油鍋，議論聲頓時炸開。東子縮在人群後排，褪色的迷彩服肩頭磨得發白，他盯著地麵上自己歪斜的影子，喉結上下滾動。坐在前排的父親猛地站起身，煙袋鍋子敲得板凳震天響“小兔崽子！家裏供你出去打工，就學了這充大頭的本事？”
    “叔，您先消消氣。”周美麗伸手示意，轉頭看向東子，“東子，你說說，為啥不要錢？”
    東子慢慢抬起頭，黝黑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我在外麵跑運輸，見過太多村子因為路不通窮了一輩子。咱們葫蘆灣守著這麽好的山貨，運不出去全爛在地裏”他的聲音突然哽咽，“我不要補償，就當給村裏修路出份力！”
    寂靜像潮水般漫過黃龍大院。王嬸不再搖扇子，李大爺把卷到一半的旱煙重新塞回煙袋，連哭鬧的孩童都停下了抽噎。隻有風掠過院角的玉米地，沙沙聲裏帶著幾分遲疑。
    許前進咳嗽兩聲打破沉默“東子這份心，大夥都看見了。但規矩不能破，補償款該給還得給。”他從口袋裏掏出個紅綢布包，展開露出塊泛著包漿的玉佩，“這是我家祖傳的，捐出來給修路添磚加瓦。”
    人群騷動起來。周美麗的眼眶突然紅了，她轉身從櫃台下抱出個鐵皮盒“我這超市這個月的利潤，也捐一半！”話音未落，張鐵匠哐當一聲把工具箱砸在桌上“我出人！免費給修路打釘子！”
    東子的父親抹了把臉，突然把煙袋鍋子往鞋底狠狠磕了磕“臭小子，算你有種！咱家那兩畝地的補償”他聲音發悶，“也捐一半！”
    陽光不知何時穿透雲層，在青石板上灑下金色的光斑。當香玲上台發言時，台下村民們已經圍在捐款箱前擠作一團。王嬸把裝著存折的手帕塞進箱子，李大爺顫巍巍地遞上皺巴巴的鈔票，孩童們舉著賣冰棍攢下的零錢，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暮色漸濃時，村活動大院的牆上貼滿了紅榜。最上頭用毛筆寫著“修路功德榜”，東子的名字下麵，密密麻麻列著全村老少的捐款捐物。晚風掠過葫蘆灣，帶著新翻泥土的氣息，遠處規劃中的路基在月光下泛著銀白，仿佛一條正在蘇醒的巨龍，即將載著這個小村莊，駛向嶄新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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