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暮色像打翻的蜜蠟，將東山風景區的層巒浸染成流動的金箔。許前進的黑色轎車碾過鋪滿銀杏葉的山路，輪胎與碎石摩擦出細碎聲響，在寂靜山林裏格外清晰。車內暖黃的頂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車窗上，與數日前東山療養院外洶湧的人潮形成荒誕對照——那時他們被推搡得幾乎站不穩腳跟，而此刻連呼吸都浸著雨後初霽的鬆弛。
    “怎麽樣，小吳，再大的事，在正義麵前都不是事。因為咱們有底蘊啊。”許前進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方向盤上的裂痕，那是他開了十年的老夥計，見證過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清晨。儀表盤幽藍的光映在他眼角的皺紋裏，沉澱著歲月的重量。
    副駕駛座傳來布料摩擦聲，小吳將保溫杯擱在杯架上，氤氳熱氣在車窗上凝成薄霧“可不是？老話說厚積薄發，家底就像壓艙石。現在這世道，沒錢連說話都得氣短三分。”他忽然嗤笑一聲，指尖叩著車窗，“還記得圍攻那天嗎？李老三舉著橫幅的手都在發抖，卻硬要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
    許前進的眉峰狠狠跳了跳，往事如嗆人的濃煙翻湧上來。那天療養院的玻璃被石塊砸出蛛網裂痕，人群的嘶吼聲震得牆灰簌簌掉落。“現在呢？”他踩下油門，車輪碾過枯木的脆響驚飛幾隻歸巢的寒鴉，“昨天在村委會，他遞煙的手比當年舉橫幅還抖。”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小吳望著倒退的竹林，聲音裏裹著歎息，“他們哪懂？要不是咱們頂著壓力保下療養院的改造項目，現在整個鎮的養老產業都得爛尾。”
    談話間，車子拐過最後一個彎道。小葉的休閑吧像塊暖玉嵌在山腳，暖橘色的燈光透過菱形玻璃，在青石路上投下細碎光斑。門前的小花園裏，晚菊與秋桂爭奇鬥豔，夜風掠過，帶著露水的花瓣輕輕拍打在車窗上。
    “喲！這不是許書記和吳書記嗎？”小葉紮著印有咖啡漬的圍裙衝出來，馬尾辮隨著跑動在暮色裏劃出活潑的弧線，“兩位大領導肯屈尊，我這小店的門檻怕是要被福氣踩塌咯！”
    “少貧嘴！”小吳笑著拍了拍姑娘的肩膀，“趕緊上你私藏的好茶，不然的話我可不付錢。”
    “談錢可就生分了！”小葉眨著靈動的眼睛，從圍裙口袋掏出薄荷糖分給兩人，“上次吳叔叔叔幫我解決營業執照的事，這份情我記著呢！要不今天以茶報答了吧”
    許前進環顧裝修雅致的店麵，原木色桌椅與綠植相映成趣，牆角的老唱片播放著輕柔爵士樂。正想問話，後廚傳來瓷器碰撞聲，徐和平端著茶點走出來，白大褂上沾著麵粉“爸，吳叔，嚐嚐新做的桂花糕？”
    “瞧瞧這小子，跟小葉學了不少本事。”許前進接過溫熱的茶盞，氤氳茶香裏，他想起兒子小時候跟著自己幫忙跑腿的模樣，那時的和平還總躲在自己身後怯生生不敢說話。
    四人圍坐窗邊，看暮色漸漸吞噬遠山輪廓。山西的村莊次第亮起燈火，宛如銀河墜入人間。小葉手腳麻利地溫酒煮茶，聽兩位長輩講起東山風景區從瀕臨倒閉到成為省級示範點的艱辛曆程，講到資金鏈斷裂時全村湊錢的場景，許和平眼眶泛紅，悄悄往父親杯裏添了塊冰糖。
    月光爬上窗欞時，湖麵泛起粼粼銀波。。前進端起茶杯，看茶葉在澄澈茶湯裏舒展如重生的蝶。那些被圍攻的委屈、談判時的焦灼，此刻都化作杯底沉澱的茶渣。他忽然想起年輕時老族長說的話“做事就像熬茶，火候到了，自然回甘。”
    “來，敬今天，也敬明天！”小吳的茶杯撞過來，清脆聲響驚飛了屋簷下棲息的夜鷺。四人相視而笑，杯中茶煙嫋嫋，與窗外月光纏繞，編織成嶄新的故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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