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剛拐進南山石藝廠那條坑窪的土路，許前進就聽見遠處的喧鬧聲——像口被猛火催著的鐵鍋，滾沸的怒氣正順著廠區圍牆往外冒，咕嘟咕嘟的聲響裏裹著火星子，隔著半裏地都能燙著人。他猛踩刹車，越野車在揚起的黃塵裏打了個趔趄，副駕的二懶攥緊扶手，碎發被風刮得貼在汗津津的臉上，聲音發顫“這是……真動家夥了？”
    許前進沒應聲，推開車門的力道帶著股急火，皮鞋碾過碎石子地噔噔作響，直往廠區大院衝。還沒到鐵柵欄門，一道人牆就橫了過來——二十來個穿藍色工裝的漢子胳膊挽著胳膊，青筋在黝黑的皮膚上跳，臉憋得像熟透的西紅柿。看見他來，有人悶聲喊了句“前進哥來了”，胳膊卻收得更緊，人牆紋絲不動。他們身後，被堵在門外的村民正紅著眼較勁，有的舉著合作社的木牌，邊緣被磨得發白；有的攥著鋤頭把，指節捏得泛青，隔著人縫能看見院裏同樣攢動的人頭，像兩窩快鬥起來的馬蜂。
    “讓開！都給我讓開！”許前進扯開嗓子喊，伸手去掰最前麵那漢子的胳膊。那漢子轉過頭，眼裏的紅血絲像網，喘著粗氣說“前進哥，不是我們強，徐大寶那幫人放話了，今天非得你評理！憑啥廠裏的活兒全給合作社的人幹？我們跟著許老板扛了五年活，現在要喝西北風？”
    話音剛落，人群裏炸開一片嗡鳴，像被捅了的馬蜂窩。許前進這才看清，院裏早分成了兩派東邊是本村的，大多是合作社的，手裏的鐮刀、鋤頭閃著鈍光，沾著新泥；西邊是外村來的，跟著許大寶幹過工程，此刻梗著脖子，鋼管、鐵鍬在手裏晃，寒光直刺人眼。兩撥人中間隔著條窄道，警察和武警排著隊，盾牌連成道灰藍色的牆，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滴，在地上砸出小水點。
    “前進哥！可把你盼來了！”小吳從人縫裏鑽出來，臉上沾著灰，褲腿撕開個三角口，露出帶血痕的膝蓋，“徐大寶那幫人說你偏著村裏人，把訂單全塞給合作社，他們快斷糧了，非逼你給個說法！”
    許前進剛要開口，人群裏突然飛過來個礦泉水瓶，“啪”地砸在他腳邊，半瓶水濺起來，在卡其色褲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別裝老好人！”一個粗嗓門吼起來，震得人耳朵疼，“誰不知道你跟合作社沾親帶故？我們三個月的工錢還沒結，你管不管？”
    “就是！許老板家人說了，今天不分一半訂單出來，誰也別想進廠！”
    嘈雜聲像潮水往上漲，兩邊的人開始往前擠，警察的盾牌被撞得咚咚響，像敲破鑼。二懶趕緊追上來，拽住許前進的胳膊，指尖發顫“先穩住！別真打起來！”
    許前進深吸一口氣，望了望周美麗，突然扯掉外套，往地上一摔，布料掃過碎石子，發出刺啦聲“都給我閉嘴！”
    他的聲音裹著股狠勁，混著在村裏攢了十年的威嚴，喧鬧聲竟真的矮了半截。他往前邁兩步，鞋跟磕在盾牌上，目光先掃過東邊的村民，又剜向西邊的工人“合作社接活，是因為報價低三成，質量過了三回檢，簽了合同的；許大寶的人沒接上，是因為上次給南邊工廠做的石藝沒按人家要求做，甲方扣了款，廠裏不敢再用——這事兒，你們心裏難道沒數？”
    西邊的人群裏有人低下頭，鞋尖碾著地麵，嘴裏嘟囔“那也不能一點活不給……”
    “沒說不給！”許前進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空氣發顫，“廠裏新接了批小件加工的活，要技術，我本想問問你們誰願意幹，按天算錢，比合作社的日結多兩塊——就現在這光景，你們還幹不幹？”
    這話像塊冰投進滾油裏，兩邊瞬間靜了。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攥著鋤頭的手慢慢鬆開，指節的青白褪了些；西邊的工人也愣了，有個瘦高個囁嚅著問“真……真的？”
    許前進從褲袋掏出手機，點開文件舉過頭頂，屏幕的光映著他的臉“合同在這兒，廠裏辦公室有備份。現在，想掙錢的，不管是合作社的還是跟著許大寶的，都往後退三步，讓警察同誌把道讓開。願意幹的，跟美麗姐去辦公室簽單子；不願幹的，現在回家，別在這兒耽誤別人吃飯！”
    他說完，眼睛一瞪，盯著最前麵幾個還梗著脖子的。小吳趕緊幫腔“前進哥啥時候說了不算？上次我家娃住院，他揣著存折就往醫院跑，墊了八千塊！”
    不知是誰先往後挪了半步，緊接著，人牆像被拆了榫卯的積木，嘩啦啦鬆動了。警察和武警趁機往前挪，盾牌牆往前推了半米，把兩撥人徹底隔開。有個扛鋼管的工人猶豫了下，“哐當”把鋼管扔在地上，悶聲說“我幹！”
    “我也幹！”
    “前進哥，算我一個！”
    喧鬧聲漸漸變成嗡嗡的議論，有人往辦公室走，腳步遲疑；有人還在原地嘀咕，但眼裏的火氣像被潑了瓢涼水，蔫了大半。許前進瞥了眼二懶，他正給他使眼色，嘴角噙著點笑。他彎腰撿起外套，拍掉灰，對小吳說“去把許大寶家屬叫過來，讓她們也來辦公室。都是掙飯吃的，沒必要臉紅脖子粗。”
    小吳應聲跑了，許前進剛邁步，又回頭喊“剛才扔瓶子那兄弟，過來——那瓶水錢，從你工錢裏扣啊！”
    人群裏爆發出哄笑，像冰麵裂開道縫，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大院，總算有了點活人的氣兒。二懶跟在他身後，小聲說“還是你有法子。”
    許前進歎口氣，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指腹按在突突跳的血管上“法子？還不是被這幫人逼出來的。走，看看許大寶那家裏老小子敢不敢來。”
    陽光透過廠房的破窗戶斜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剛才堵得水泄不通的門道，此刻能看見有人扛著工具往裏走，腳步踩在碎石子上，發出細碎的響。許前進知道，這事兒不算完，但至少今天，能先讓大家拿起工具，而不是攥著拳頭。
    “美麗姐，還請你多多包涵，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許前進客套的說道。
    周美麗嘴一撇，“想啥呢前進，這樣的事又不是第一次發生，見怪不怪了！好在及時處置了此事，沒有發生大規模衝突，萬幸啊！”
    二懶說道，“今天誰敢鬧事，我第一個斃了他！”
    小吳說道，“得得得，別事後的諸葛亮好嘛二懶叔！”
    眾人聞聽此聲，不約而同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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