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棗樹村。
    直到第二日的未時，南門前才迎來了一個衣冠淩亂的不速之客。
    大漢瞥了一眼門牌石，啐了一口，“呸，娘的，可算到了。這上山的路可真夠難走了，害得老子在半山腰摔了個跟頭。”
    大漢在門外叉腰叫罵，把門板拍得震天響。
    “有喘氣的沒？趕緊給老子開門！再備點好酒好肉，這一路上山，可累死老子了！”
    這時，二樓的了望窗上探出了一個腦袋，大聲喝道，“你誰啊？站住！再往前就對你不客氣了！”
    大漢又啐了一口，滿臉不耐煩，“呸，趕緊給老子開門！老子是奉了主家的命令，給你們老大送信的！”
    門衛絲毫不讓，“站住！你家主人是誰？說清楚！”
    大漢冷笑一聲，語氣裏滿是輕蔑，“老子敢說，你敢聽麽？鄉巴佬，老子說了你也不懂！趕緊開門，磨磨唧唧的，耽誤了我家主子的大事，小心你的狗頭！”
    門衛猶豫片刻，終究不敢怠慢，轉身跑去通報。
    不多時，寨門緩緩打開，二當家吳有親自迎了出來，未語先笑。
    “哎喲，王隊長怎麽親自來了？手下眼拙，多有怠慢，您可別見怪，快請進，請進！”
    大漢微微抬著下巴，目光從眾人頭頂掠過，在吳有的頭頂上停留了一瞬，才懶洋洋地拱了拱手。
    他把馬韁往旁邊賠笑的門衛手裏一丟，大搖大擺地往裏走，嘴裏還在罵罵咧咧。
    “一群沒眼力見的玩意兒，淨耽誤老子功夫！二當家的，你們山寨就是這麽管事的？這麽簡單的差事都辦不好，難怪主家瞧不上眼！”
    吳有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臉色微微一變。
    他轉頭衝門衛使了個眼色，再轉回頭來，又是滿臉堆笑。
    “鄉下人沒見過世麵，不懂規矩，王隊長多包涵，多包涵！您一路辛苦，房間和宴席都備好了，這邊請！”
    議事廳內，三位當家圍坐在桌前，盯著攤開在桌上的一張紙條，氣氛凝重。
    大當家金剛眉頭緊皺，“這.....搶劫糧草？瘋了不成？”
    二當家吳有神色平靜，低眉斂目，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手中把玩的那枚銅錢上。
    “咱們想要依附於人家，自然要用實力來博取信任。上次我們失手，那位已經非常不滿，是我好說歹說，那位才答應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狂熱。
    “大哥，你就甘心窩在這深山老林裏？難道不想幹一番事業？哪怕當個富家翁呢，也比在老死在這兒強啊！”
    金剛連連搖頭，語氣堅決，“那也得有命享才行！二弟啊，咱們都是賤命一條，哥哥我雖然莽，想不了太深太遠，但有個理兒我清楚——民不與官鬥。
    咱們落草，躲還來不及呢，還硬往上湊？這不是嫌自己命太長，日子太好過嗎？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這兒吃喝不愁，自由自在的，哪裏不好！”
    金剛說完，轉頭看向趴在榻上的三當家趙風，“老三，你說句話。”
    趙風的傷還沒好全乎，側身趴在榻上，聲音有些模糊。
    “隻要能打架就行，打誰我不在乎。”
    金剛一聽，頓時瞪圓了眼睛，巴掌高高舉起，可看他一身傷，終究沒有舍得拍下去。
    他明知老三是這副臭德行，還非得拉他來說話，真是走了一步臭棋。
    金剛歎了口氣，“哎，老三你......不行，這事兒我不能答應！”
    他轉過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二弟啊，你再想想辦法，推了吧。這事兒太大了，咱們擔不起啊！”
    吳有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陰翳，語氣卻依舊平靜。
    “大哥，如此隱秘之事，咱們既然知道了，若是不做，那位會不會派兵把咱們給一鍋端了呢？”
    金剛一拍桌子，聲如洪鍾，震得人耳朵疼。
    “老子能怕他？咱們這裏山勢陡峭，防衛堅固，他隻要敢來，老子就讓他有來無回！”
    吳有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
    “一次打退，那兩次呢？五次呢？八次呢？若是那位派兵把下山的路圍起來，占了水源，咱們又能撐多久？”
    金剛一時語塞，撓了撓頭，“這......那就跑唄！這八百裏大山，難道還藏不下咱們幾百號人？”
    他擺了擺手，“嗨，這都是沒影的事兒！你們讀書人就是想得多。咱們這點人，哪裏值得那位興師動眾？無論如何，搶劫軍糧這事，萬萬不能做！”
    吳有見金剛態度如此堅決，便放緩了語氣，輕聲勸慰道，“大哥，要不您再想想？咱們全寨人的性命，可都捏在人家手裏呢。
    那位隻要派一小隊人馬，將咱們困在這兒，不用等到冬天，咱們就得餓死，渴死。”
    金剛心煩氣躁，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晃了三晃。
    他將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響，像是要嚼碎誰的骨頭一般。
    “娘的，咱們本來在這裏待得好好的。要不是當初一時貪心，綁了不該綁的人，接了不該接的銀錢，如今也不至於吊在這裏，上不去也上不來！”
    吳有輕歎，語氣裏多了幾分無奈。
    “誰說不是呢？既然已經入了那位的眼，再想輕易脫身，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金剛沉默片刻，最終歎了口氣，“要不這樣，既然是關乎全寨人的性命，咱們就把各小隊的頭兒都叫來，找個時間，一起商量商量。”
    吳有聞言，垂下眼眸，嘴角微微翹起，掩下了眼裏的算計。
    “好，就依大哥的意思。”
    銅錢在他的指間不斷翻轉跳躍，最終穩穩地落回到他那已變得有些粗糙的掌心，靜靜地躺著。
    議事廳外，風漸起，卷著細碎的砂石，咕嚕嚕地滾向遠處。
    夏日炎炎，卻穿不透山林深處的陰涼。
    寨子裏的氣氛，卻比這山風還要冷上幾分。
    夜已經深了，來報信的大漢早已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敞著肚皮呼呼大睡，鼾聲如雷。
    而議事廳內，依舊是一片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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