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天還未亮，人們仍然沉睡在夢裏，夢裏的情景像往常一樣一直要延續到八九點甚至更晚。
    但在好幾年之後，久違了的銅號聲嘹亮地響起來，把人們從舒服的夢魘中驚醒了。
    那是農業社時村長王海平站在王家院最高的山崗上吹起出工的指令號聲。
    在那時，聽到令人煩躁的憂心的銅號聲，村民就帶著很不情願的心情但還是雷厲風行地扛起勞動工具朝機械隊工地奔去。
    多少年後，人們不禁要感慨，在如此饑荒甚至要在餓死人的情況下，到底從哪裏躥出來的力氣能維持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沉重勞動，好像隻有那些鬼怪神仙才有可能完成的任務，卻被這些瘦骨嶙峋的莊稼人完成了啊！
    被驚醒之後的村民們不再恐慌，而是帶著一種無比好奇與興奮，那是要去參加像農業社時的別開生麵的集體勞動。
    婦女們昨天夜裏就準備上應帶的幹糧和水。隻要能扛起勞動工具的廟溝人，帶著鐵鍁、钁頭、絕索、棍棒，掛著幹糧袋子，提著水罐、水壺、水瓶，全部出動，仿佛去看熱鬧非凡的大秧歌，仿佛去參加一場亙古未有的盛會，或者仿佛去一個露天金礦挖掘無數的金子。
    他們全然沒有在農業社時饑餓與恐懼，有的隻有渴望電燈帶給人們的光明與希望。
    一眨眼的工夫，人們都聚集在龍王廟旁的空地上。
    大家見了麵感到異常親切，敞開心扉，放大嗓門說笑著，都在回憶著、眷戀著當初在農業社時一塊兒雖餓著肚子卻非常開心的苦難的日子。
    平時大家各自在自家的責任田上賣力勞作，很少能像今天這樣再次聚在一起參加聲勢浩大的集體勞動，他們亢奮、激動，他們歡笑、流淚，他們呼喊、吵罵，他們回顧過去、享受當下、展望未來。
    顧小川家的豬場除留下幾個年老體弱的喂喂豬、打掃打掃衛生外，其餘的全部擱下手裏的活出動了。
    一些繁重的活，等收工回來再忙活，不管什麽時候，集體的事永遠重於個人的事。
    劉家郝愛蓮和花兒也扛起工具，參加到集體勞動之中了。
    此時，黃治軍和王海平已經登上誰家摞起來準備修窯洞的石頭堆上。
    王海平依然像當年那樣神聖的領導風範，一手叉在腰間，一手在空中揮舞著，讓大家別說話了，四散的人都往這邊聚一下，黃副書記要在動工前做一番動員講話哩。
    海平村長在講話時人們總是要笑他那窮酸樣兒。
    但黃副書記在講話時，沒有一個人在說笑，大家都非常尊重這個副書記，甚至不少人對這個人有些膽怯，隻是斂聲屏息地聽他講關於架設高壓線的有關事宜。他等人們都安靜下來之後，清了清嗓子，抬高聲音講了起來：
    村民同誌們：咱們廟溝村今天就正式開始拉電了。這是一件從未有過的大好事。咱們祖祖輩輩都在煤油燈下過的日子，都快把人的眼睛都看瞎了。不久，我們廟溝村也像城裏人一樣，晚上有明亮的電燈照明，明得能看見公虱子和母虱子明目張膽地瞎日鬼哩。
    他那幽默風趣的話引得大家一陣笑。等笑聲平息後，他又按著說：“今天，我們都去杜家灣對麵的山坬上載高壓電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切行動聽指揮。”
    “高書記有事不能參加，總指揮仍然是海平村長，我給海平當個下手。我的話講完了，現在我們都出發！“
    黃副書記的號令一下，人群就像翻山倒海，紛紛行動起來了。
    突然，王海平又揮動著手臂，撕破了嗓子似的喊”都不要動！我還有話要講哩。“
    人們這才明白了，差點兒把王村長忘記了，哪一次集體性勞動和活動，少了王村長在那兒指手劃腳地發號施令？否則，事情就有點兒不正常了。
    於是，大家就翹起耳朵聽他又要說什麽話哩。
    有的人心裏直嘀咕，不是聽說高書記不重用海平，甚至想把他踢出隊幹的圈子嗎？
    那他還要厚著臉皮講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那就等著看熱鬧吧，事情總會弄明白的。
    海平喊道：“在勞動過程中，務必要注意安全，別把你們的狗腦蛋子碰爛了，更不要送了你們這條老命，那就劃算不來了。好了，現在咱們向杜家灣對麵山坡上進發！”
    他的話音剛落地，人們又像洪水決埋一樣，衝出了龍王廟與飼養院之間狹窄的巷道，又像一條巨龍纏繞在彩霞河岸上，說話聲、吼叫聲、唱歌聲、罵人聲、勞具碰撞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震天動地，如同作戰的將士們衝鋒陷陣，朝高家家院上麵的山岇上擁上去，再穿過幾道梁，就看見杜家灣的家家戶戶、大人小孩了。
    杜家灣的男女老少站在自家的院落前，驚訝地望著對麵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竟不知這些廟溝村人將要幹什麽，難道他們是來搶走他們村的青龍王爺？那是堅決不行的，青龍王爺可是他們一村人的守護神啊，他們要扞衛神靈的安全。
    有些老者能認識廟溝村的黃治軍和海平這些村幹部，抬高聲音問他們這是在幹什麽，而當對麵回答他們是從他們村接高壓電時，杜家灣人才把一塊沉重的石頭落入心底。
    說中話，一輛大卡車裝載著幾根高壓電杆和一軲轆高壓線開進杜家灣。
    緊接著，廟溝人在技術人員和王海平的共同指揮下，開始架設高壓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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