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錯愕至極，腦子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緊接著馬車便是一陣顛簸晃動。
    “他們有糧食，他們有糧食，他們真的有糧食！”
    “他們有糧食卻不願意分給我們，他們這些有錢人就是見不得我們窮人好，就是瞧不起咱們這些窮人！”
    周圍的難民看呂氏分了餅子給婦人，料定她是個心軟好欺負的主兒，但凡是個心硬的，絕不會輕易施舍。
    “你們幹什麽，你們在幹什麽，住手，快住手！”
    呂氏嚇壞了，她看著那些難民的眼裏在她餅子送出去的瞬間，爆發出如惡狼一樣的凶光。
    “夫人行行好……再給些餅子吧，我孩子還沒來得及吃呢！”
    方才搶走餅子的婦人咽下最後一口餅子，死死抓住呂氏的衣擺，竟是試圖將她拽下馬車。
    “他們的車上有糧，大家都快點兒去搶，咱們要是不搶就得餓死！”
    數十名難民從雪地裏暴起，他們凍爛的手爬上了馬車，雙手死死扒住了車轅。
    馬車在劇烈搖晃顛簸著，呂氏被摔的眼冒金星，耳邊是難民們發了瘋的嘶吼聲。
    “滾開！”
    護衛一腳踹開最前方的漢子，不料卻被後方的老婦搬起石塊兒砸在了他的腦袋上，頓時鮮血直流。
    他們拚命廝打哄搶著糧食，呂氏父親花白的胡子都被扯掉了不少，護衛們立馬上前，拔刀砍向他們。
    亂象在這一刻滋生。
    “三郎，救命——”呂氏摔下了馬車，驚聲尖叫著。
    她看見自己施舍過的那個婦人，竟然用牙齒撕咬著糧袋上的麻繩。
    而前方那枯瘦如柴的男孩兒抱著搶到手的幹糧狂奔，在他的身後同樣有十幾個瘋狂追逐的身影。
    沒有人想死，他們都想活。
    最後，他那破敗的身體在雪地裏拖出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護衛隊都不是吃素的，個個都是練家子，手裏的刀和弩箭更是來一個殺一個。
    “你們若是還想活命，就迅速離開，否則誰都別想活！”
    護衛隊的人一個個身強力壯，渾身腱子肉。
    難民們不敢再搶，因為他們沒料到這馬車還有這麽多人守著，不斷有人被射殺，最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馬車遠去，絕望地癱坐在雪地裏，麵色麻木，眼神空洞。
    “現在姨娘可滿意了？”馬車裏，林淮生愣愣地看呂氏，眼神是說不出的寒意刺骨。
    呂氏終究忍不住哭出聲來：“我……我不知道會這樣……”
    “他們也隻是想要活命而已。”
    “是啊，姨娘可真善良。”林淮生冷冷勾唇：“這是亂世，不是太平盛世。”
    “姨娘如此善良，肯施舍別人一塊兒餅子，是想讓他們知道，你有多善良，我們的馬車裏有多少糧食，然後等著他們來搶，是嗎？”
    這樣的世道中，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恨不得捂緊自己的糧袋子，她倒好，竟大發善心了。
    “姨娘可曾想過，如此多的難民，你單單隻是施舍給了她一人，其餘沒有分到餅子的難民，是否會將她開膛破肚，掏出她胃裏的餅子來吃了？”
    林淮生的話很殘忍，可卻也是真相如此。
    “我……我隻是看到她身邊的孩子太可憐了，所以才……”
    呂氏依舊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
    難道在這樣的世道下，連善良也是一種罪過嗎？
    “那姨娘可曾看到，她將手裏的餅子分了哪怕半點給自己的孩子？”林淮生看她的目光始終都是冷冷的。
    “我……”
    呂氏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林淮生對她說著這個世道的殘忍真相，他說：“再過不久，他們會吃掉自己的孩子。”
    “這世上沒有什麽所謂的虎毒不食子。”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平靜，像是在說別人，也像是在說自己。
    “人失去了理智，便與發狂的野獸無異，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他們會選擇吃掉自己的孩子。”
    “因為他們會認為，孩子的生命是父母給予的，孩子就是他們的所有物，所以就算是收走他們的生命，那也理所應當，姨娘認為，是也不是？”
    明明他的眼神和語氣都是平靜的，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呂氏身上時，卻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子，狠狠紮進呂氏的心裏。
    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卻又好像對所有事情都一無所知。
    呂氏眼神閃爍，忽然就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慌亂到不知道該怎麽去回答。
    “三郎，她是你母親！”
    還是呂氏的父親出來，厲聲嗬斥了林淮生：“你對你母親便是如此態度嗎？”
    “沒有你母親，哪兒來的如今的你？”
    林淮生眼裏閃過濃濃的失望，他不打算與他們再去多講半個字，雞同鴨講罷了。
    “你！”
    呂氏父親眼看著林淮生並不搭理自己，轉身上了馬車，氣得他指著林淮生背影大罵：“沒教養的東西，你在林府便是學到了這些嗎？”
    “不尊長輩，目中無人，若非你母親還能有你今日？”
    “少爺……”隨行的嬤嬤覺得那聲音太過於刺耳難聽，他們這一路已經聽了不少了。
    “隨他們罵去吧，無需在意。”
    林淮生靠在一旁假寐，一旁的木匣子裏放著許多藥丸，他每每身體難受時，便吃上一些。
    這些藥，是陸晚提前就給他準備好的，他隻需要按時去世安堂拿藥即可。
    若是沒有這些藥，他怕是連這些路都撐不住。
    “姨娘糊塗，唉。”嬤嬤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明知道這是亂世，還要去胡亂地發了善心。
    又連著趕了好幾日的路，他們總算是見到了一點兒煙火氣。
    不是城邦，而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他們似乎並沒有受到戰火的侵擾，幾個村子毗鄰，緊挨在一起。
    約莫是為了防止有外人偷摸進了村，村口壘上了石頭和沙袋，周圍還布防了尖刺等東西，用來防守。
    很顯然，他們是不希望有外人進到村子裏去的。
    不過這麽團結的村子，陸晚還是第一次見。
    “你們就行行好，讓我們進去討一口吃的吧，再不吃東西，我們就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