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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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詞安紛飛的思緒被師尊清冷的嗓音驟然打斷。他最後瞥了一眼銅鏡中那顆朱砂般的紅痣,匆忙整衣起身。
    剛邁出門檻,忽覺一陣清風拂麵,整個人便淩空而起。待他穩住身形,才發現自己已立在一葉青玉雕成的靈舟之上。舟身不過丈餘,卻流轉著瑩潤的靈光,在春日暖陽下泛起粼粼波紋。
    忘憂仙君一襲素白廣袖道袍臨風而立,銀絲繡紋的衣袂翩躚如鶴舞。麵具遮住了他的容顏,唯見幾縷霜發在風中輕揚,襯得那身影愈發清冷出塵。
    “師尊?”宋詞安慌忙垂首行禮,衣袖下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靈舟邊緣的雲紋,“我們這是要出山門?”
    仙君並未作答,隻是微微頷首。寬大的袖袍輕揮間,靈舟已化作一道流光,載著二人穿雲破霧而去。山門處的桃樹上未化的積雪被靈氣激蕩,紛紛揚揚灑落一地白霜。
    “師尊,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半年來,宋詞安早已習慣師尊的沉默。有時他拋出十數個問題,換來的不過寥寥數語,字字如金,惜言如命。
    靈舟穿雲而行,風聲簌簌。宋詞安悄悄抬眸,目光落在那張銀紋麵具之下——師尊的眼眸如寒潭靜水,深不見底。
    當初他竟妄想以權謀算計、縱橫之術拿捏這位仙君,誘他傾囊相授。如今想來,簡直可笑。忘憂仙君比那千年古鬆更難以撼動,任他百般試探,始終如霧裏看花,捉摸不透。
    宋詞安早已放棄揣測。他漸漸明白,師尊從不需要諂媚逢迎,更不在意溢美之詞。無論弟子如何,師尊始終如一,行事自有其道。
    正出神間,那雙清冷的眸子忽地微側,避開了他的視線。
    忘憂仙君廣袖輕拂,嗓音清冷:“皇宮。”
    頓了頓,他又淡淡道:“仇人是誰?”
    皇宮?仇人?
    宋詞安怔然,一時竟琢磨不透師尊話中深意。
    忘憂仙君見他久不答話,終是緩緩轉身。銀紋麵具下,那雙清冷的眸子觸及弟子茫然的神色時,似有一瞬凝滯。仙君微微偏首,聲音低沉:“詛咒。仇人是誰?”
    這般打啞謎似的對話,終是讓宋詞安按捺不住:“師尊,您能否……多說幾句?”
    話音未落,便見仙君眼睫輕顫。那目光不似慍怒,亦非責備,倒像是……在躲閃什麽。宋詞安心頭驀地一動。
    他忽然意識到——師尊在緊張。
    為何?為何總要戴著麵具?為何每每相對,不是側身便是背對?莫非……是因容貌自卑?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便在心中瘋長。那樣謫仙般的人物,怎會不自信?難道從未有人稱讚過他?
    思緒如野馬奔騰,卻終究理不出頭緒。宋詞安深吸一口氣,決定捅破這層窗戶紙。
    “師尊,”他輕聲道,“那日驚鴻一瞥……得見師尊容顏。”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如見姑射仙人,令弟子頓覺世間風華皆黯然。”
    麵具下,忘憂仙君的耳尖倏然染上一抹薄紅。他指尖微顫,廣袖無風自動,半晌隻擠出一個字:“你——”便再難成言,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剖白攪亂了心神。
    宋詞安見狀,心頭不由一緊。師尊這般反應,倒叫他拿不準方才那番話是唐突了,還是猜中了。他眼波微轉,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撥回正軌:“師尊方才所言……是要即刻啟程回宮?”
    見仙君頷首,玉冠垂下的雪色絲絛在風中輕晃。宋詞安會意,又試探道:“您問弟子仇人是誰……莫非是要幫徒兒手刃仇敵?”
    話音未落,便見師尊再次點頭,麵具邊緣流轉著泠泠清光。
    此刻宋詞安反倒愈發困惑。
    他垂眸暗忖:師尊素來不問塵事,如今卻要為我追查仇敵?可這深宮恩怨如亂麻,他自己尚且理不清仇家幾何,師尊又要從何尋起?更何況……
    他望著雲海翻湧處若隱若現的宮闕飛簷,喉間泛起一絲苦澀。這世上哪有什麽明明白白的仇人?不過是權力傾軋中,人人都成了他人刀俎下的魚肉罷了。
    宋詞安眸光微動,帶著幾分探究望向身旁的仙君。忽而想起方才師尊提及的“詛咒”,不由心頭一凜。
    “師尊,”他斟酌著開口,“方才您所說的詛咒……是何意?”
    仙君身形一滯,廣袖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攏。雲靄流轉間,那銀紋麵具始終偏向遠方,不肯與他相對。
    宋詞安見狀,心思電轉,換了個問法:“可是弟子身中詛咒?頸間的紅痣……便是咒印?”
    靈舟忽地一顫。忘憂仙君終是微微頷首,清冷的嗓音混著風聲飄來:“厄難囚魂。”
    四字如冰錐刺入心口。雖不知這咒術究竟何等惡毒,但“囚魂”二字已讓宋詞安遍體生寒。他下意識撫上頸間紅痣,那點朱砂此刻竟似烙鐵般灼人。
    ——究竟是誰?
    他攥緊衣袖,指節發白。自問平生與人為善,待下寬和,對上恭謹,何至於遭此毒手?這深宮之中,竟藏著這般恨他入骨之人……
    宋詞安沉浸於往昔的回憶之中,思緒飄回了那場朝堂風雲之後,他的厄運開始的地方。
    那時,群臣為立儲之事爭執不下,他與八皇兄的聲勢最盛,卻最終因勢均力敵,未決勝負,而立儲之事也不了了之。自那以後,而禦座上的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一日冷過一日。
    他本無心帝位。自幼湯藥不斷的身體,如何經得起奪嫡的腥風血雨?即便僥幸登臨九重,怕也熬不過三載春秋。倒不如做個閑雲野鶴的王爺,詩酒風流了此殘生。
    可笑那些閣老們偏要“矮子堆裏選將軍”,將他這個病秧子捧作“明君之選”。而父皇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至今想起仍如芒在背。
    就是從那時起,厄運如影隨形。
    禦書房裏,他跪在龍紋金磚上請命:“兒臣願斬斷塵緣,入山修道。”父皇撫須而笑的模樣猶在眼前,那柄賜下的青玉拂塵,此刻還在行囊中泛著冷光。
    縹緲宗——這個連《仙門誌》都懶得記載的小門派,卻成了他的避難之所。可笑這滿山的雲霧,終究沒能隔斷那如蛆附骨的厄運。
    靈舟忽然穿過一片積雨雲,冰涼的水汽打濕了他的睫毛。
    “莫非……”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浮現,驚得他指尖發顫,“這一切本就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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