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國營向陽百貨大樓的外牆上，褪色的紅色標語在風雨侵蝕下愈發模糊，與隔壁宇翔商貿新掛上的霓虹招牌形成刺眼對比。陳宇站在百貨大樓的職工通道前，望著斑駁的水泥台階，皮鞋底碾過一片枯葉，發出細碎的脆響。這是他正式接手承包的第一天，口袋裏的改製方案被汗水浸得發潮。
    "陳老板，您可算來了！"老職工老吳從門衛室探出頭，眼鏡滑到鼻尖，"二樓倉庫昨晚又漏雨了，紡織部的的確良布料全泡了水。"陳宇眉頭緊鎖，上任前就知道百貨大樓是個燙手山芋，卻沒想到問題比想象中更嚴重。
    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黴味裹挾著舊報紙的氣息撲麵而來。牆上掛著的1978年先進單位錦旗，邊角已經卷邊發黃。陳宇剛坐下，財務科科長李芳抱著賬本闖了進來，卷發隨著急促的步伐顫動："陳總，銀行催繳貸款的通知又來了，這個月再不還貸，咱們連電費都交不起了。"
    辦公桌上的老式座鍾指向八點十五分，陳宇翻開改製方案的第二頁，手指重重落在"全員培訓計劃"上。前世他見過太多國營企業因循守舊走向衰敗，這次必須從觀念上打破僵局。"通知各部門主管，九點整開大會。"他撕下張便簽寫下一串數字，"再聯係宇翔商貿的培訓部，讓他們今天務必派五名講師過來。"
    百貨大樓四樓的會議室裏，三十多名中層幹部圍坐成圈，搪瓷缸子裏升騰的熱氣模糊了眾人的表情。服裝部王主任率先發難："陳總，聽說您要裁掉倉庫一半的保管員？我們可都是幹了二十年的老職工！"
    "不是裁員，是轉崗。"陳宇將市場調研報告攤在長桌上，泛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標注著數據，"現在倉庫積壓的貨物價值137萬，但農村市場對勞保用品的需求缺口高達40。我計劃成立勞保用品銷售部，讓保管員學習銷售技能，既能盤活庫存，又能增加收入。"
    話音未落，家電部張副主任冷笑一聲："說得輕巧，我們這些老同誌哪會搞什麽推銷？"會議室陷入死寂，唯有座鍾的滴答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響。陳宇突然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瞬間傾瀉而入，照亮牆上剝落的牆皮。
    "各位，"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看看隔壁的宇翔商貿，三年前不過是個夜市攤。為什麽我們向陽百貨會連年虧損？因為我們守著金飯碗卻不會用！"他掏出張照片拍在桌上，畫麵裏是宇翔商貿下鄉展銷時人山人海的場景，"上個月，我們用積壓的舊布料做成勞保手套，在青陽縣三天就賣了2800副。"
    會議室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陳宇趁熱打鐵："從今天起，所有中層幹部必須參加銷售培訓。表現優秀的，獎金翻倍；連續考核不達標，就從管理崗轉到一線。"他的目光掃過眾人震驚的臉龐，"這不是我陳宇要為難大家，是市場逼著我們改變！"
    散會後，陳宇在樓道裏撞見躲在角落抽煙的老吳。門衛欲言又止，最後壓低聲音："陳總，您得小心點。昨晚倉庫漏雨，有人看見張經理的侄子在樓頂轉悠..."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
    兩人跑到一樓，隻見化妝品櫃台前圍滿了人。促銷員小劉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眼眶通紅："我剛擺好新到的香水，就有人從外麵扔石頭。"陳宇撿起半塊磚頭，上麵用紅油漆寫著"滾出向陽"。
    當晚，陳宇在辦公室待到深夜。台燈的光暈裏，他盯著牆上的組織架構圖，用紅筆將後勤部、銷售部和倉儲部圈在一起。突然，窗外傳來異常的腳步聲。他不動聲色地摸出抽屜裏的手電筒，悄悄走到門邊。
    "誰？"手電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其中一人戴著鴨舌帽，懷中抱著個黑布袋，正是張經理的侄子。"深更半夜，你們在幹什麽？"陳宇的聲音冷得像冰。
    鴨舌帽男子支支吾吾："我...我來拿點東西。"話音未落，黑布袋突然傳來異響，幾條蛇頭從袋口探出。陳宇瞳孔驟縮，後退一步抄起門邊的掃帚。就在這時，大樓的警報器突然炸響，保安隊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
    鴨舌帽男子慌了神，將布袋狠狠砸向陳宇，轉頭就跑。陳宇側身躲過，掃帚橫掃過去，正巧纏住對方腳踝。黑暗中，兩人扭打在一起。陳宇摸到對方腰間別著的匕首，心中一寒——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恐嚇了。
    "放開他！"張經理的聲音從樓道盡頭傳來。陳宇死死按住掙紮的男子，冷笑道："張經理來得正好，解釋解釋，您侄子帶著毒蛇潛入倉庫，是想幹什麽？"
    張經理的臉漲得通紅："胡說！這是有人栽贓陷害！"但他躲閃的眼神已經出賣了自己。保安隊長帶著人趕到，將鴨舌帽男子製服。陳宇撿起掉在地上的蛇皮袋，從裏麵摸出張字條，借著月光看清上麵的字跡："給姓陳的最後警告"。
    淩晨兩點，陳宇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煙灰缸堆滿煙頭。桌上擺著剛從公安局取回的筆錄，他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老王，農機廠那邊能不能再借我十個人？對，要身強力壯的。另外，聯係幾個退伍軍人，我要組建自己的安保隊。"
    窗外，濱海市的霓虹燈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斑斕。陳宇知道，這隻是個開始。改製的路注定布滿荊棘，但他別無選擇。輕撫著口袋裏母親縫的平安符，他想起重生那天在夜市發傳單的場景。從擺地攤到承包國營企業，他已經走了太遠，絕不可能在這暗潮洶湧的時刻停下腳步。
    晨光微熹時，陳宇站在百貨大樓的頂樓，看著第一輛滿載勞保用品的卡車駛出停車場。遠處，宇翔商貿的新倉庫正在施工，塔吊的轟鳴聲穿透薄霧傳來。他摸出鋼筆，在改製方案的扉頁寫下："改革沒有回頭路，要麽浴火重生，要麽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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