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走廊盡頭，暮色在消防栓玻璃上點染碎金，文學社大門正對的窗外，香樟樹輕輕攏住夕陽，斑駁樹影斜釘入窗。
    平日裏還算熱鬧的文學社，近些天變得格外冷清，受到各種“精神刺激”的社員們默契缺勤，活動教室裏寥寥幾人，各自捧著一本文學名著細細品讀。
    “嘩啦....”
    安靜的室內，僅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路明非不時翻動厚厚的《卡塞爾學院入學傻瓜指南》，裝作一副認真閱讀的樣子，實際上注意力全放在對麵的女孩身上。
    “我才不是傻瓜...”
    翻至下一頁，路明非嘴裏低聲嘟囔，吐槽著前幾天寄來的學院入學指南，明明是精煉的語言，愣是被寫出囉嗦的篇幅，生怕使用者看不懂。
    卡塞爾學院似乎吃準了他會入學，一些入學必要的手續，例如護照、簽證之類的東西，跟著入學指南一並被塞進了寄來的包裹裏。
    “社長，今天我先回家啦！再見！”
    “好的，路上小心，再見。”
    隨著最後一名社員離開，教室裏隻剩下對坐的男孩女孩，陳雯雯手上捧著一本川端康成的《雪國》，正對著窗戶的小臉，蒙上夕陽的光暈，像是染上了含羞的紅霞。
    “陳雯雯，那個...我有話想對你說....我....”
    獨處的環境最適合表白，眼見最後的障礙消失，路明非合上入學指南，平常利索的吐槽嘴，突然變得有些笨拙，磕磕巴巴喊著對麵，沉浸在文學著作裏的女孩。
    “恭喜你，通過卡塞爾學院的麵試。”
    趁著剩下的三個字還未脫口而出，陳雯雯輕輕撫平書頁，平靜地抬起頭，溫聲截斷了路明非的話尾，有些事情，她一直都知道。
    “嗐，我那是運氣好，可能卡塞爾學院想招個風格特殊的學生呢...”
    氛圍莫名變得尷尬，路明非找不到遮擋物，隻能翻開入學指南裝很忙，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抽幹了，剛才努力挺起的脊梁也塌了下去，他確實很衰很慫，但不代表他真的傻。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路明非，我們是朋友對吧？”
    陳雯雯目光微微撇開，避開男孩抬頭露出的表情，那種像是小狗被拋棄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覺得愧疚，那種情緒或許是愧疚吧？她自己也很難確定。
    “啊？哦，對的，好...朋友。”
    臉上扯出難看的笑容，路明非心情低落地回複著，像是能源快耗盡的機器人，他一直都是個把心情寫在臉上的男孩，自以為藏得很好，實際上什麽都藏不住。
    麵對不好的事情，路明非藏不住也掩不住，他沒有淮塵師兄帝王般的氣場，也沒有楚師兄萬年麵癱的冷峻與理性，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還有點衰的男孩。
    “以後我們還是朋友，你保證，好嗎？”
    那本《雪國》被陳雯雯輕輕合上，內容停留在渡邊博子對著雪山喊“你好嗎”的片段，就像以前她第一次帶他來文學社，擱置在書架上《情人》也永遠停留在了結尾。
    “我保證....”
    保證有什麽用？小醜好當嗎？不好當，心底的酸澀快溢出來，路明非不想再說什麽了，明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卻還是隻能嬉皮笑臉糊弄著混日子，他不過是想要一段平凡的人生罷了。
    這就是路明非的生存之道啊，他的定位從很久之前就變得很清晰了，一個衰仔、吊車尾、暗戀女孩不敢表白的慫貨，誰又會喜歡上這樣的男孩，誰又會覺得他值得托付一生....
    “社長，我先回家了，再見。”
    “好，路上小心，再見。”
    果然還是會感覺到憤怒麽，路明非拿好東西轉頭就走，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千篇一律的回複，其實他在陳雯雯眼裏，與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主動邀請自己進入文學社，或許是出自一種憐憫的心態。
    “哥哥，想談筆生意嗎？”
    安靜到詭異的走廊間，路鳴澤坐在窗沿遙望著遠處的夕陽，精致貴氣的臉上，滿是惡魔般的笑容，他對哥哥的行為很不屑，但作為一位專業的銷售人員，必不可能錯過任何促進客戶消費的機會。
    “靠！你每次出現之前能不能打個招呼？！小孩子坐窗沿上抖腿小心被摔死！”
    對於神出鬼沒的小魔鬼，路明非一向不懂得什麽是嘴上留德，逮住就是一頓噴，正好還能找個人說話緩解心理的鬱悶。
    “這點高度可摔不死我，哥哥你真慘，暗、戀以失敗告終，還是乖乖去卡塞爾學院上學吧，以後還能當個拉風的海歸。”
    “哥哥，你不會不知道，全校都知道你喜歡陳雯雯吧？”
    路鳴澤笑著接下咒罵，特別在“暗戀”的字眼上抑揚頓挫，眼裏蘊著路明非都能看懂的嘲弄，補刀的話更是無縫銜接，一點兒沒有同情心。
    “嗬，禍害遺千年，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淮塵師兄上次差點把我打成碎片，你這個死奸商！賠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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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識避開討厭的話題，路明非臉色更難看了，拳頭捏得緊緊的，上次這家夥信誓旦旦的說沒問題，結果就是他被綁成木乃伊，在床上被硬控十來天，下床的時候差點忘記怎麽走路。
    “哥哥，在我麵前不必遮遮掩掩，這次隻需要一點兒代價，陳雯雯就能跪在地上求你別走。”
    小魔鬼伸出手，兩根手指互相摩擦，像是來討債的債主，至於危險發言裏麵的內容，更像是個沒有任何底線的神經病。
    “以後她離開你半步，就會像離開水的魚，我們有權力做到一切，何必像個舔狗一樣對著她搖尾乞憐？她不配！”
    窗沿上的男孩，清秀的麵容變得憤怒猙獰，黃金色的瞳孔內，閃爍著暴怒的焰光，似乎在為哥哥的懦弱憤怒，又像是在維護哥哥的尊嚴。
    “滾啊！你他媽別出餿主意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路鳴澤鋒利的字眼，狠狠刺傷路明非僅剩的自尊，血淋淋掀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露出四處滲血的心髒。
    去他媽的暗戀吧，原來全世界都知道路明非同學喜歡誰，但是他自己卻被一群人蒙在鼓裏，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真是太滑稽了，他隻有逃到國外才能重開吧？
    “哥哥，真的不考慮一下？這次打骨折哦~！”
    路鳴澤輕盈躍下窗沿，跟在耷拉著腦袋的路明非身後，鍥而不舍勸說著客戶衝動消費，四分之一太多了，那就一點點花，總有一天能湊齊嘛。
    “滾蛋！”
    男孩絮絮叨叨的聲音一刻不停，路明非忍不住回頭怒吼，跟沒有下限的小魔鬼掰扯一陣，他方才胸腔裏窒息般的沉重感都散去不少。
    常人無法注視的視界內，吵鬧拌嘴的兄弟向著夕陽走去，路鳴澤微笑注視著哥哥狼狽的背影，路明非手上那本厚厚的手冊被抓得很緊。
    .........
    孤獨像是熱症，在夜晚降臨時最盛，那些難熬的曾經，從遇見他的日子後開始褪色。
    “哢噠....”
    燈火通明的臥室裏，繪梨衣跪坐在落地窗邊的羊絨地毯上，捧著一本嶄新的皮質相冊，輕輕打開上麵的小鎖，映入眼簾的全是她與他的回憶。
    半島酒店、天空樹、銀座、隅田川、雷門寺、仲見世街、墨田區公寓、卡塞爾學院、禦龍園、小洋樓...等等，嬴淮塵與繪梨衣去過的地方，全部變成了一張又一張照片，記錄著每一個美好的瞬間。
    那個君臨天下的混血種皇帝，溫柔起來就是絕殺，他通過黑冰和諾瑪的功能，細心記錄著他與戀人的點點滴滴，這本相冊，是他親手製作的禮物。
    不知不覺之間，那個蜷縮在小房間裏，抱著小熊、看著深夜番劇的孤獨少女，擁有了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她享受被愛，至死都暴烈的愛著對方，彼此的眼裏再無他物。
    “淮塵~....”
    繪梨衣輕聲念道，眸子裏閃爍癡纏，指尖撫摸著每一張照片上的紋理，小心翼翼地翻動著相冊，像是在對待世上最珍貴的至寶，她早已沉溺於他的溫柔與細心，一輩子都不想離開。
    “新的照片，也要放進去才行....”
    合上相冊，繪梨衣抱著相冊起身，赤足走到書桌前，上麵放著三張新照片，照片背後寫著：《父親與母親的故居》，淮塵&繪梨衣の記事簿，序號：997999，落款為2017年2月20日。
    “哢嚓...”
    繪梨衣熟練拿起一柄剪刀，細致剪裁照片多餘的邊角，她舉起處理好的照片打量一番，把它們嵌入相冊新的一頁，又把桌上的碎屑拂入垃圾桶。
    “繪梨衣，新的照片剪好了？”
    臥室虛掩的門被從外推開，嬴淮塵緩步走近伏案觀看相冊的繪梨衣身邊，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喚回她不知飛到哪裏的心神。
    “好啦~，淮塵你看~！”
    享受著摸頭殺，繪梨衣愉悅眯起眸子，舉起相冊最新的一頁，兩張個人照，一張甜膩的合照，小洋樓見證了少年與少女的愛情。
    “繪梨衣很好看。”
    “不能隻看我~！是讓你看合照啦~！”
    嬴淮塵認可地點頭，目光隻放在少女的獨照上麵，繪梨衣紅著小臉挽過他，指了指那張黑冰拍下的完美合照。
    “繪梨衣隨身攜帶的東西收拾好了嗎？”
    日常生活悠哉悠哉，令人沉溺其中，可惜嬴淮塵還不能停下來，龍王要找、奧丁要屠、黑王得宰，他肩上扛著的事情很多，短暫的休憩是為了更好的前行。
    “嗯~，收好了，其他的郵寄了，學院的調查問卷也填好啦~。”
    繪梨衣按照自己和嬴淮塵的喜好，在濱海買了許多物件寄往學院，畢竟諾頓館在他們兩人就讀期間，算是一個常住的小家了。
    “辛苦了，繪梨衣，幫我省了很多事情。”
    “嘻嘻(.)~。”
    卡塞爾學院的假期結束了，算是為悠閑的日子劃上句號，學院每天都會發來調查問卷，詢問學生在假期是否遭遇有關龍類的事件，嬴淮塵的那份統一由繪梨衣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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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梨衣，沒睡覺之前，不能脫掉襪子光著腳到處走。”
    注意到繪梨衣光著腳，嬴淮塵不厭其煩地說教，心底想著下次回來專門給她鋪上一層榻榻米，混血種一輩子與感冒病痛無緣，更何況是他們這樣超越混血種太多的存在，他們不過是在享受著正常的日常與常識。
    “我忘記了嘛~，淮塵幫我穿~。”
    雙手輕車熟路地挽上戀人的脖子，繪梨衣像隻樹袋熊一樣掛在嬴淮塵身上，嬌軟的語氣裏滿是撒嬌意味。
    “真拿你沒辦法。”
    嬴淮塵的語氣無奈又寵溺，找出一雙衣櫃裏卷好的白襪，單臂托著不肯下去的繪梨衣走到桌邊。
    “繪梨衣，來，穿襪子。”
    “好~。(▽)”
    將繪梨衣放在桌子上坐好，嬴淮塵彎腰蹲下，手掌接過伸來的玉足，套上一層白襪，遮住少女白皙的肌膚。
    “繪梨衣有想過以後的生活嗎？”
    替繪梨衣穿好襪子，嬴淮塵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突然問起平時都不會談及的問題，他溫柔注視著坐在桌邊搖晃小腿的少女，有些事情即便知道結果，也需要經過對方的同意才行。
    “以後的生活？淮塵指的是什麽？我隻要有你就夠了，其他的都不想要，你不準離開我。”
    一襲黑色睡裙的繪梨衣滑下桌子，凶猛撲進嬴淮塵的懷裏，以後什麽的太遠了，她以前就不會去想以後會怎麽樣。
    “不是...繪梨衣，我的意思是下半學期結束，訂婚什麽的..我們可以先準備準備。”
    穩穩接住撲來的繪梨衣，感受身上傳來的力道，嬴淮塵有些哭笑不得，旋即直奔主題，他們的關係太過親密，作為一個有責任和擔當的人，必須先做出表示。
    “訂.訂.訂婚？！”
    “誒？繪梨衣別哭！我太著急了嗎？對不起！”
    “淮塵好傻~，我願意的....”
    繪梨衣猛地抬頭，秒變蒸汽姬，少女玫紅的眸子染上水霧，驚喜與驚嚇同時降臨，她又哭又笑，自己最愛的人，從來都不是什麽木頭，真好。
    所謂命運與相遇，不過是無數個晨昏線切割的時區裏，有人永遠在雨簷下等待，有人永遠舉著傘奔向滂沱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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